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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降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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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麟臣看见容虚镜时,以为自己是花了眼。

       曾经他们在绝境中心底里暗暗期待的那个人,出现在了这个战场上。

       她一来,硝烟和尘雾就被天光穿破,露出了澄蓝的天海。

       容虚镜就站在离弘利蒙库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周围的黑狼和蛮武士莫名地停了下来,将她围在正中心。

       陆麟臣头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绝境里突然看见生机的感觉,被自己捏在手里的心脏倏然回到了胸腔中,全身紧绷后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险些没站稳。

       “陆侯,没事吧?”铁力达连忙扶住了他。

       陆麟臣一看到那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就仿佛虚脱了一样,巢勒蒙有些好奇地打量着。

       不过隔得太远,他只能看见一袭玄衣,那人还戴着兜帽,整张脸都藏在了里面,更是让人探不清虚实。

       “那是谁?”铁力达有些愣然,“怎么陆侯这个反应?”

       陆麟臣撑着刀站稳,他想,大概结束了,这里还活着的人都不必死了。

       “她叫容虚镜,”陆麟臣说,“人们更多时候,叫她镜尊位。”

       果然,周遭的重甲士和骑兵们都低低地发出了惊呼声,这种忽然得救的感觉,让他们有些按耐不住地庆幸了起来。

       有人摘下了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液,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落下了泪来。

       “小公主!”一个骑兵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朝着阿律呼格勒这边跳了过来,“小公主被重弩压住了!”

       阿律呼格勒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好好感受那种得救了的心情,闻言便猛然回头:“什么?!”

       “在那边,”骑兵指着一个方向,“被重箭打垮了弩机,砸住了小公主。”

       他又惊又怒,几乎是一瞬间就翻身上了马,朝着骑兵所指的方向跑过去。

       铁力达看了一眼陆麟臣:“我们要去看看吗?这里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陆麟臣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个人肯定是容虚镜,但她许久都没动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不是为帝星而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陆麟臣忽然就觉得有些害怕了起来。

       他们想现在都是残兵败将,容虚镜眨眼就能杀了这里的所有人,她如果不是为了追随帝星而来,那她来做什么的?

       北州胡勒和真金,已经在与黑熊兵团一战中遭受了重创,而现在,黑熊兵团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尸蛊,自己这边大概也无力再做抵抗。

       想着想着,陆麟臣后背越来越凉,容虚镜本来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的一切,她如果要选择尉迟醒,那么何必才等到现在再出现。

       陆麟臣刚刚回暖的身体又骤然发冷了起来,他感觉经此一事,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大概不止能好很多。

       一次次生出希望,又一次次绝望,偏偏再绝望,他都必须拿起刀一战到底。

       “把你们的盔甲给我穿回去。”陆麟臣忽然说,“刀拿好,那未必是来救我们的人。”

       “可那是镜尊位,”铁力达忍不住说道,“有多少把刀,才能在她把我们当敌人的情况下活下来。”

       陆麟臣扭头看着铁力达,他有些后悔刚刚告诉了他们那是容虚镜,因为现在所有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这些愿意在面对黑熊兵团宣誓不死不退的将士们,面对孤身一人的容虚镜,却都默契地露出了抗拒和质疑的神色。

       他们不信容虚镜是敌人,他们也不知道面对容虚镜这样的敌人,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容虚镜就踏着罡风走向了面部极其扭曲的弘利蒙库。

       她踩在虚空中,远离了血污和泥淖,真就如天神降世一般。

       容虚镜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弘利蒙库。

       尸蛊在他的身体里分殖生长,成熟后就四处胡窜,占据他的每一条神经。

       弘利蒙库抬起头,看着这个站在浮空中的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冰冷的眼神。这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更糟糕的是,这个人周身带着一股天然的威压,让他一句不敬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哪怕她身量如此娇小。

       成群的黑狼跟在她身后,抬起头望着这个它们一跃而起就能够到的人。

       动物的本能让它们不安地寻找着起跳咬住她的位置,但身体却被某种力量所牵制,即便适合起跳,也没有哪一只真的敢跳起来。

       弘利蒙库习惯了在高处看人,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需要去仰望谁。

       容虚镜的眼睛,透过他的皮肤和颅骨,看见了不断往里钻的绿色蛊虫,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是谁?”弘利蒙库问她。

       弘利蒙库的全身已经开始泛起血液淤积在皮肤下的青紫色,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容虚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大片的红白相间的肌肉直接暴露在充斥着烟尘的空气里。

       这样的状态,就是最容易被尸蛊寄生的。

       “你没必要知道。”容虚镜说,“本座不是为你而来。”

       容虚镜说完,用一种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眼神看了弘利蒙库,便转身朝着陆麟臣走过去。

       弘利蒙库重重地倒了下来,躺在众多尸体中间,望着天空抽搐蜷缩了起来。

       陆麟臣看见容虚镜朝着自己走过来,与此同时,地平线那边有旗帜倏然出现,紧接着就是沉闷的马蹄声响起。

       容虚镜这人还当真是神奇,她踏虚空而来,身后是横尸遍野的修罗场,都让人能看出几分神圣慈悲的庄严感来。

       不过可惜的是,这也是看起来,容虚镜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容虚镜开门见山地对着陆麟臣说,“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使用尸蛊。”

       陆麟臣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着,容虚镜这话挺有道理的,不过她说错了一件事,这尸蛊还真不知道是谁放的。

       这种失传了很久的东西,陆麟臣觉得自己就算想弄来,大概也求之无门。

       “所以尊位来做什么?”陆麟臣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沉着地回问了她,“来招降啊?”

       容虚镜看着他一脸虚弱还要逞强的姿态,忽然就感觉有些可笑:“你们本就是残兵败将。”

       她似乎是有意将败字说重了些许,让陆麟臣恰好能够想起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周遭的人不太懂两人之间的恩怨,只能愣愣地站在一边,谁说话就扭头看谁。

       尸蛊这个东西,陆麟臣也是知道的,同类相杀完后,就会掉头过来撕咬周围的一切活物。

       且不说自己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陆麟臣想了一下,如果让他去面对永远杀不死的军队和强悍到根本不可能赢的军队,他会选哪边?

       陆麟臣的大脑没有经过任何权衡,理所当然地选了后者。

       再强的人面对死亡都是一样的不堪一击,已经死去的军队,是真的很让人束手无策。因为他们早就站在了终点上,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称臣,”容虚镜说,“只要你们向永胤的神武皇帝宣誓永远臣服,你所面对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不是......”陆麟臣有些愤怒,他想质问容虚镜,古逐月不是帝星,你凭什么这么做?

       容虚镜生来就受万千拥戴,她应当顺从天命,跟在天命所指之人的身后筹谋出力。

       就算曾经的事情是误会,那承载了万民信仰的容虚镜,凭什么不及时更正自己的错误?

       追随尉迟醒,才是她的职责所在。

       “本座并非慈悲之人,”容虚镜在陆麟臣说出口前就阻止了他,“你真要图一时之快说出来,不好过的是听到的人。”

       陆麟臣彻底呆住了。

       这是容虚镜吗?

       这哪里还是那个容虚镜?她拿在场将士的性命,来威胁陆麟臣将真相咽下去。

       陆麟臣也没跟她相处很久,但他真的觉得,容虚镜看上去不是说着玩的。他如果真的说出来,容虚镜就真的会杀了听见这件事的所有人。

       “容虚镜,”陆麟臣忽然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你觉得自己还配得上这一身荣光吗?”

       “与你何干?”容虚镜说。

       古逐月带领着银甲的军队越来越靠近了战场,他看着混乱不堪横的场景,又转眼从互相撕咬的人和狼上扫过去。

       他也曾经一路带兵北上,用铁血的手腕夺过了靖和的各大城关。

       但他确实从没打过这么惨烈的仗。

       牺牲看上去十分单方面,但就算是这样,这些草原人都没我退缩过。

       古逐月想,他们大概是需要自己帮忙,因为全军覆没时他们可能都赢不了。

       但又好像不需要,因为他的意志中,已经是胜利者了。

       “尸蛊啊......”余明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蛮武士,一下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失传很久了吗?”

       “尸蛊?”古逐月疑惑地回头看他。

       其实余明遥不说,古逐月大概就会以为这种自相残杀的场面,是容虚镜的手笔。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古逐月才想起来,这不是容虚镜的风格,容虚镜只会把这里的一切都直接按在地上施压。

       谁都逃不过,谁都抗争不了。

       “那这么说,”古逐月似乎明白了过来,“她没有管这里?”

       古逐月朝着容虚镜在铁盾前显得无比娇小的背影看过去,那重骑兵的铁盾,真的有她三个好高,但这不到没显得容虚镜弱小。

       反而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更加威严,似乎她只要愿意,就能把她面前的一切拧成麻花。

       “走,过去......”古逐月想说过去看看,他得问问容虚镜打算干什么。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喀拉山缘边,就响起了一声如同劈开山体般的巨响。

       一道冲天的白光从山石裂缝中迸了出来,人群隔着真的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一把刀冲了出来,直指云霄而去后又落了下来。

       别的刀陆麟臣不敢说能认出来,但这把寒山尽平他是不可能认错,他只看见个黑影,几乎立刻就确定了那是它。

       陆麟臣在心里默念着尉迟醒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担忧。

       容虚镜听闻动静后,自然沉静冷漠地看着陆麟臣,陆麟臣倒也没理她,只张望着喀拉山那边。

       直到过了片刻,容虚镜猛然转身时,陆麟臣才感到一丝奇怪。

       他当然不会是觉得容虚镜的反应太慢,一定是有什么,让这么淡漠的容虚镜心里都起了波澜,她才会转身看过去。

       陆麟臣想到此处,便朝容虚镜身体面向那边看了过去。

       战场上熄灭的火石上有黑烟冒出来,一缕一缕的烟,散入空中后就给所有人的视线笼上了一层纱,让他们无法看清喀拉山那边的情景。

       那道白光一闪而过,容虚镜一直朝喀拉山站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陆麟臣看了一眼容虚镜不知何时握紧的手掌,他感觉这事儿可能不一般。

       天边有风吹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徐徐的微风,后来风势越来越强,陆麟臣看见烟尘都卷得飘荡了起来。

       似山雨欲来,天风满楼。

       一个黑影破开烟雾飞了出来,风中的尘烟被他带起波涛般的纹路,但很快又被风吹散。

       陆麟臣还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下一个就又从破雾而出。

       来的人,身后有双巨大的翅膀,能够托起他自己从天空中快速飞过。

       所有人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忽然出现的人,但又可以说是完全没看见。

       他们的身体是一团黑色浓烟般的气体,只有眼睛像是地心的熔浆般发亮。

       陆陆续续有人影破雾而来,很快,这支天降之师就露出了全貌。

       所有人背后都生着黑色气流般的双翼,他们比地上那些死去的人们还要没有生气。

       他们悬浮在半空中,垂眼冷漠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狼狈的战场,然后皆都举翼飞向了古逐月和他身后的军队。

       陆麟臣眼前亮光一动,容虚镜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只有几点星光在游曳着下落,慢慢变得暗淡无光。

       本能让陆麟臣抬起头,而后他便看见了尉迟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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