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3:两面首神
Chapter113:FakeOnTwoFace(两面首神)
洞窟内布满着各种熔岩柱子,将空间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狭道,人行走底下,显得十分渺小。受各种侧角和洞穴影响,窜行的阴风越刮越大,吵得人心烦气躁。这也表明附近会有个风口,彼端必定存在通向外界的袋洞和洞道,这种幽谷有个专业名称,叫蚂蚁洞。
借助远处那团飘渺的红光,我勉强能瞧见前路,以往的锐眼成了凡眼,任何优势都不具备。也许异世界就是如此,作为魂魄也被打回正常人类原形。比起我,长期将我背来背去的她,走得稳稳当当,气不喘心不跳,以至于我不得不扶着她的肩才能前行。相比之下,她显得更像俩人中的男性,而我成了需要呵护的那个。就这样我俩走了很久,那团亮色始终靠不上去,不过脚下石道开始变得清晰。正因道路能被照亮,忽然,我停下了脚步。
在我们前方五米之外,无端出现了一组鲜血淋漓的脚印,它走走停停,似乎是在为我们引路,也像是缓行漫步,但怪就怪在,瞧不见踩下它们的那个人。如此诡异的脚印,令我一把拉住小苍兰,手脚哆嗦指着前方,要她也去看。岂料小苍兰拍了拍我,却说不必惊慌。
“留下这组脚印的人,不是什么鬼魅,它就是前一次下洞的我。每次红光出现的方向都不明,所以需要跟随脚印。”她朝前方扫了一眼,说:“你刚刚苏醒,对任何事都感到新奇,先适应下来,等有时间我再解释。咱们的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打起精神来。”
见她如此淡定,我只得紧闭双唇,随着前方的血点印逐渐消散,我猛一抬头,见自己正站在某段巨大的山石前,这趟秘境历险算是到头了。小苍兰向我招手,示意上前。
“你不是问我为何非要拖着你下洞吗?正是因为这些符号。从发现它算起,我下来过至少上千次,每回都被挡在这里,无法再前行半步。因这个缘故,我才苦苦等待你醒来。”她朝石壁一侧指了指,那头果然存在着古怪,小苍兰继续问:“告诉我,这些团块写的是什么?在我印象里,只有你能读懂,希望那不是我的误判。”
小苍兰手指之处,是片削平的山石,上面篆刻着五个团块,与雷音瓮墙头烫字同文同种,当初逃离缅床大屋时,她就说看不懂,并以为是装饰花纹,难怪会显得如此焦急。
“给我些光亮。”我让她闪到一边,借助山石背后通透的红光,眯着眼端详,边看边读:“对着眼睑闯入梦境,存在于大地之上,又并不存在。两面首神,彼与此,皆我道。”
“感谢上帝,你果然能读懂。”她长吁一声,亲吻着我的脖根,问:“这什么意思?”
“这段话曾镌刻在缅床大屋巨门之上,你先别急,还剩下一个未解。”我支着下巴,将视线移到最底部的团块,这是曾困惑我与博尔顿很久的后进代词,希克索斯字块。含义既是禁入也是不朽,而实际它是教导我如何成为天音炮的图解。
“我记起来了,两面首神指的就是你我,然后找到了圣火阴刻,咱们同时去推才打开了终极之门。”随着我的描述,她逐渐忆起许多往事,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在附近忙碌,看看是否也有那种推石,然而一圈摸下来,没有任何发现。其实在贴边走时,我就很不乐观,这片空间地形逼仄,缅床大屋好歹也是对称的瓮子型,而这里却怪石嶙峋。
“没关系,以后再说吧。”本以为搜索无果会令她沮丧,然而小苍兰根本不当回事,她拉着我往回疾走,手搭凉棚眺望洞口,道:“天快要亮了,我们得回家休息。”
这鬼地方居然还分白天黑夜?刚苏醒回来一天的我,显然是难以理解的。她边走边说,古怪洞窟只出现在夜晚,到了天亮时分便会自己消失。灵域结界的日夜不同于人世间,黑夜极度漫长,可能长达十四到十五个小时,她头一次爬洞就曾被困,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无端被送回了最初的破屋。而眼下,岛屿一带已成为了轨道之袍出没之地。
“我记得你曾说,等有时间核对我俩不同之处,也许能说上好几天,现在就是机会。”
“那是在圆窟石穴搜找轨道之袍时说的,我那时很恼火,你为何刻意说这些?将我们区分开来?就好像与我沾边十分可耻那样。”我耸了耸肩,道:“不过现在释然了。”
“可能是我不希望你老将自己当成影子吧,时间太久远了。”她望着我的脸,咯咯欢笑起来,拽着我腕子前行,说:“我觉得停留在此,就是为了加深彼此了解,那样是有意义的。”
说话间,我们已回到天坑的底部,仰头去看苍空,果然是起了一些变化。虽依旧是那令人难受的咖啡红,但刺目的星辰正在淡去,我看得脖子酸痛,她挽着我的腰在原地猛力一蹬,随后便轻飘飘脱离地面,活像在月球漫步,身子不由自主开始上浮。
与下到洞窟一样,我俩花了几分钟才重新回到斧型高峰的山顶。踏上实地,我迫不及待去看海滩,期待心中想当然的日出,结果依旧如故,只是变得清晰,岛屿之间连成了片。
“白天的话,我们不必担心那条怪鱼,它只在晚上出现。先回老巢休息。”小苍兰手指数英里外一座孤岛,靠海的一侧是道险峻悬崖,上面布满蜂巢石窟。她撑了个懒腰,对我一捶胸,笑道:“终于被解放了,不必再整天背着你攀上爬下。”
虽然她嘴上那么说,但这种陡峭的绝壁我肯定上不去,最后小苍兰找来干枯的海藻将我捆扎妥当,由她背着像只老猿般将我弄回所谓的“家”,这家伙的体力太好了。
我和她的临时住所就是这些石窟中的最大一口,恰如她形容过来的,是个名副其实的水洞。进得口子面对的是半个橄榄球场大小的暗湖,人需要潜水游过二百米,随后进入更深的洞中洞。这片天地与雷音瓮很像,地上淌着涓涓黑水,空气异常潮湿,各个角落都盛放着水兰阴草,袋洞底是两块平整巨石,那是我俩的床铺。
她拉着我来到石榻前躺下,合上了眼。尸魂不用进食,也没有大小便的需求,休息不过是放空头脑彼此不说话罢了。我在琢磨这个灵域究竟是什么外形,由何种原理出现的,它哪怕无边无际,但总会有个尽头,边缘之外又是什么?带着这些疑问,我胡思乱想了很久,逐渐有了些倦意。刚灵魂飞升了没多久,就被她催着起来,新的夜晚来到了。
我依旧保留着人类时的习惯,每逢日夜替换,就在水洞洞壁上划下一道杠,本以为,我俩将会很快找到出去的路,谁知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我成了半个多世纪前的法鲁克斯,石榻背后全是六横一竖的礼拜计数。
灵域内的日夜,与真实人间是两回事,白天相当短暂,而且绝大多数日子里都是阴惨惨的雷雨天;而到了西边慢慢浮现星辰,天际反显得透亮起来,夜晚降临了。在刺目的繁星间,总会出现闪烁不停的各种光斑,活像有人举着演唱会光笔乱照。这里的夜比白昼长了数倍,起初双眼很难适应的天色,随着一天天过去,最终也慢慢适应了。
附近一带的高峰我俩全都走遍,期间发现天坑三到五次,但谜面解不开,始终被挡在那道山石前面。石窟泛着红光的背面一定是个自由出入的石道,但被某种力量所阻碍。为了窥透秘密,我们发现了唯一保留在身的原始之力,第三瞳仍能照常使用。我与她不断去透红光深处,那是团散着强烈光芒的火焰,活像个袖珍太阳,眼睛盯着它不到五秒便再也睁不开,辣得满目泪流,终于也是瞎忙一场,全无所得。
若是说一点斩获都没有,倒也不至于,无意中发现的第三瞳给予小苍兰不少启发。曾在某天正午,她要求我远离水洞尝试建立返金线,结果一链就链上了,不仅心电畅通无阻,而且还能遥视彼此。我俩可以通过这颗眼仁交换各自视野,和及时沟通。换言之,不论分隔多远,都能快速找到对方位置,并将肉眼所见记录下来。
基于这个意外发现,我将思路无限放飞,与小苍兰探讨起自己的属性来。范胖曾说,尸魂世界难以想象的瑰丽,可以从一个时间点任意跳跃去其他时间点。出于无聊,我问她过去有否尝试去找出戴银面罩贼人头目的真相,她无奈地摇头,说自己并不懂得该怎样踏着星光跳跃。曾经一度,她暗暗自责智商太低,其他的尸魂,如欧罗拉和范斯,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是为什么?每次提起戕害她的那伙人,她都显得很回避,牙齿不住打架。
“或许我俩不是尸魂。”我招呼她上前,扶着双肩安慰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也都抱怨过,感觉像多活了一辈子,这种事也许需要耗时良久才能顿悟。”
徘徊在海上的触手怪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原本三、两天浮上水面一次,现在成了每晚光临,而最近的几天,它在傍晚和凌晨分别冒头出来,已很难计算出没规律。起初只要见到大洋之中出现漩涡,我俩就会迫不及待逃得远远。后来这东西天天光顾,反而不那么恐惧,触须怪鱼犹如报时钟,望见它扑腾,就代表清晨将至。再后来,我们索性坐在隐蔽的水洞前,看着它翻江倒海,成了等待黎明的习惯。
“距离那么近,如果它够敏锐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小苍兰托着腮帮,凝视着它,问:“你还有破窑大战时的印象吗?那两只嚎灵活着时,对话中提起过一个名称,叫沉波之鱼,还记得吗?你说这东西会不会就是沉波之鱼?”
“我有印象,但吞匕首的那个还说过其他名称,例如鹰咀豆,我觉得这些暗号指的不是物体,更可能是场所名。那家伙说如果他们无法成功,其他方面的人就将会得手。”
“我不想再聊这个了,”她缓缓站起身,扶着洞壁,在原地婀娜地转了个圈,对我眨眨眼,说:“哪天我实在忍受不下去,就直接投海自尽,让它吞了亲自去找寻真相。”
“你赶紧将这种想法丢到九霄云外吧,真希望你只是在抱怨。虽然无趣,但好歹也是作为另一种生命存在,活着才能绽放未来。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得想办法出去。”
“影子小苍兰,我觉得很绝望,原本见你醒来,还以为是某种转机,可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渐渐地我对能否出去,已越来越没有信心。”她伸出手拉我过来,伏在怀里叹息,说:“过去也曾有过这种念头,但远没有现在强烈,有时我觉得还是一死了之的好,总好过毫无希望。而且,你也会越来越讨厌那样的我,不久之后的某天,你一定会不辞而别的。”
“何出此言啊?我难道还能讨厌我自己,甚至要远离我自己?别忘了你我是一个人。”
“不一样的,你的本质与我不同,因此你亲近女性,喜爱勿忘我,拒绝修士和其他男人,这都是源自本心,你是个披着女性外表的男人。当然,你对我的宽容,也是出于这份天然情愫,虽然嘴里说我是你自己,其实是将我当作无法触碰的妻子般存在,我都能明白。”她示意我回去休息,边走边说:“而我其实也一样,相互依存太久,会害怕被人抛弃。你每天见到的是同一张脸,喜新厌旧向来是男人本性。我又老说泄气话,性格使然不吐不快,这会加剧你厌恶我。脾气再好的Alex,也曾冲着我大喊你快滚吧,所以我才逃去了外州。”
“诶?这倒新奇。”这不啻是新话题,其实我一直在揣摩她与Alex过去的生活,听她这么说,便来了兴致,开口询问她那场斗嘴出离到差点分手,究竟因何而起。
“哈哈,你真的跟我一样,对他人隐私充满好奇心。”回到石榻前,我们顺势躺下,时隔不久她便耐不住寂寞,挤到我身旁,说:“还能为了什么?刚结婚二周,他就被化工厂炒了鱿鱼。本来还说要去马耳他渡蜜月,可哪还有钱?连车都是破的。而后不久,有次他去同事儿子家参加别人Party回来,感慨地说想要个孩子,斗嘴就因为这个。”
“你拒绝了他?为什么?”我撇撇嘴,转过身望着她问:“难道你很讨厌小孩?”
“以我俩的处境,让小孩出世就是对他的犯罪。我哪能跟你比,你即便单亲,今天可以是个妈妈,明天忽然就变成了爸爸。人生在世,不能自私地只考虑自己。”
“这个,哈哈,”我尴尬地苦笑两声,将她搂得更紧,道:“你形容得很确切啊。”
“还记得你曾说,以我这种面貌回到现实社会,泡多少有钱人都不是难事。我见过太多姿容秀丽的女性,现实中她们往往过得很不容易。那本就是个操蛋的世道,每个人从降生起就被注定,谁富贵谁落魄,从宇宙大爆炸时已决定好了的。我除了能玩牌,会些散打,这些在正常社会里都讨不了生计。难道堂而皇之去赌场大赚一票?那样做立即就会被找我的人盯上,走夜路回家脑袋就没了。所以我们总说,这么悲惨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什么狗屁自由,自由的前提,是建立在你有物质基础之上,没有钱,那就是走钢丝的自由。”
“是啊,我这条时空线,与你略有不同,在澳洲酒店时就已经胆战心惊,时刻担心被人揭发。这种绝望的心理,太能体会了。”我托着脑瓜,仰望着洞顶不停坠落的水滴,说:“当我想告别噩梦,结果却陷进更大的漩涡,我一刻不停地努力抗争,最后就成了只不断逃跑的野狗。我也常会在暗夜惊醒,心想怎么沦落到过上这种日子。不过小苍兰宝贝,我不介意你时常抱怨。老实说,我反倒喜欢听你抱怨,那样我才能想起自己为人时的记忆。”
“你对这个异世界充满新奇,但很快就会厌倦,最终你一定会离开我的。”
尽管我执意摇头,向她再三保证,那一天永不会到来。然而在默默中过了178天,对这个古怪世界逐渐丧失兴致,终于感到腻味了。
随着这种无法体会时间存在的生活继续,我体验到了欧罗拉所说的孤清,漫长得令人窒息,尽管我总能找出话题与小苍兰闲聊,但内容越来越少,越来越枯燥,最后甚至一连几天都不发一言,这片大地就我和她,凄凉得不如死去来得更痛快。
我们逐渐变得懒散,不再每晚出去寻找那个毫无希望的洞窟,有时就相互依偎着躺上一天,用彼此冰冷的肌体取暖,那是我心情宁静的一刻。嗅着小苍兰长发的清香,我似乎闻到了怀念的味道。她也渐渐不再管我叫影子小苍兰,而改用其他乱取的名字,例如老马、范胖,最终开口管我叫Alex,并说这么做有利于她可以回想起更多往事。起初我很抵触,谁都不愿忽然间成了别人,渐渐被叫习惯,也只得接受她的我行我素。
每当她见我坐在水洞前,无聊地向大海丢石子消磨时间,便会走到身边坐下,伴着我一起眺望远方,并吹起口哨。小苍兰的技巧相当高超,哨音悠扬悦耳,我喜爱听她吹一首曲调很熟但叫不上名来的歌,回回都感慨地泪流满面。每当这时,我便将她使劲搂在怀里,她便停了下来,更紧地抱住我的腰肢,好像担心我会耐不住寂寞跳海自尽。
“在纳什维尔时,我曾在一家餐馆临时打过工,店里有个磨咖啡的瑞典人朗格,总向大家借钱。他每次都借小钱,三块五块的,所以也没人催他还。朗格前后问我借过两次,总计是十九块钱。有天清晨,他跑来家里敲门,将钱还了。并说做人不能没有良心,没有良心便不配为人。随后过了几天,他就被警察带走了。”有那么一回,小苍兰背倚石壁,默默地自言自语:“后来我才知道,他一次性将所有欠款都还了,并说感谢我们的帮助,会永记在心。”
“那只能说这个朗格还是知道什么叫道义的,诶?今儿你为何突然说起他?”
“Alex,我也同样欠了你很多,而且永远还不了。”小苍兰声调哽咽,依旧背对洞壁。
“这件事咱们不是早就讲开了?旧事何必再提?再说我也没介意过。”
“你不明白,我始终没勇气向你承认,原本见你甦醒就想迫切告知你一切,但害怕你会勃然大怒。事实上,你是因我牵累才死掉的。”她眼圈通红,拖过我的手紧贴脸颊,说:“那时我见第三瞳可以建立返金线,心想再进一步呢?再进一步会怎样?随后你与劣畜横皇谈判,再度被它挟持,见你打算自裁,我一下子急了。你若是死去我就报不了仇,便在心头发狠,结果我竟然发现自己可以操控你,不让你用阴爪继续刨出心脏。你要明白,我最初的想法很单纯,就是不让你乱来,如果可以,我打算单方面用圣火轰碎他。但是万渊鬼身躯由此暴走了,谁都控制不了,最后你就被杠到了红光之中。你的死亡,就是我直接造成的。”
“这点我早就有所怀疑,为何会刨不下去,没料到是因你的缘故。但我在意的,并不是死亡,反正都已经死了,也没处吃后悔药去。”我抱着她的脸,问:“你叫我Alex,是不是心底仍惦记他?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再次遇见他,会不会断然决然甩了我?”
“应该不会,我俩呆在一起太久了,我时常想,若真的离开这里回到现实,总会有分道扬镳的那天,到那时,我一个人要怎么办?要如何面对陌生的世界?所以,我更多时候被你叫不求上进,实际是对未来感到恐惧,也许留在这里才是对的。漫长的时间只给我证明了一件事,我与他好像并不是灵魂伴侣,因为真正的伴侣不会遗忘彼此,但他的模样我已记不太清了。与你凝视时,我通过第三瞳努力在你记忆中翻找,想试图理解其他时空里的他,时间一久,我已看不见你真实的脸,你的外貌逐渐成了他。”
“所以你还得振奋起来,我们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到那时,你才能真正接触到他。”
“我当然想过,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他?我充满了好奇,他是否也像我记忆中那么温柔?或者与你一样?太多的期盼,让我恐惧见到另一个Alex。同时,很难形容的内疚就会浮上心头。”她抚摸着我的脸,不住叹息:“这些你不可能明白的。”
“难以形容的内疚?”我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那不能怨你,你被蒙蔽了双眼。”
“这已是无可挽回的遗憾,我最多是揪心而不是内疚。所有的情与爱离开我太久,我十分矛盾,会过于相信自我欺骗,所以才会内疚。就像刚才说的,如果真的遇见他,我无法保证自己还会与你在一起,这太难了。”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中打转,很快滴落到我的脖根,小苍兰坐起身,抱着脸哭道:“我忘不了修士炮制出来的冥界,如果我真与其他时空线的Alex走了,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他?一闭上眼,我头脑里都是他在黑暗中的呼唤。你也应该听见的,他大声在叫:带我离开,带我离开!可最终,我们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他粉碎了。像我这种没治的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与他合葬,可他就连尸骨也无存了。”
我深叹一口气,不再像以往去安慰她。我也有自己的内疚,那就是Chris,她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早已记不起来,未来还会不会重逢,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嘿,你还好吗?你看我总是那么令人厌烦,又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小苍兰见我也连带着掉泪,不由停止哭泣,忽然建议道:“排除寂寞的方法有许多,你想不想重回,哦,对你来说不能算重回,你没有印象,我是说你想不想去到最初的小破屋看看?”
这不啻是个好主意,从头一回听她描述,我就对那座岛屿,那个废弃农场充满幻想,没准原始的答案,就在最意料不到的地方。这就好比我在幼年时,住家附近有只喜爱作揖讨食的野猫莎拉。有一年冬季Napo特别冷,所以我将它收容在家。结果恰逢母猫发情,它天天想跳窗溜走,最后终于跑丢。我与家人找了很久一无所获,本以为它大概跑其他社区去了,结果却发现,它就在常年弃之不顾的阁楼里安静地待着。
想到此,我顿时来了精神,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下一次天坑,逗留到清晨的来临,会被自动遣返去那里。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我充满想象,于是相约第二天去试试。
第二日不待黑天,健步如飞的我们,已爬上斧形高峰的山顶,开始向着一望无际的荒原进发。此刻天色已渐入薄暮,代表着夜晚即将来临,同时也是巨型怪鱼出没的时刻。我俩毫无惧意,早已司空见惯,大海滩它始终没上过岸,这是我持续观察了178天能确定的。
人只要有了一丝念想,便会一扫所有沮丧与不快,与小苍兰出了洞,她越发将我当作Alex般依偎,紧紧挽着我的胳臂,竭力展露微笑,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好妻子。望着她在夜色中闪烁的双眸,我感到撕心裂肺,人的孤单与寂寞,竟可以绝望到这种程度,不亲身经历简直难以想象。相比之下,亡命天涯似乎成了美梦,成了仙境。
我与我自己,跨越不同时空,继粉身碎骨后,无端出现在这里,宛如一对情侣彼此交融,无法分离。尽管保证不了小苍兰是否这么想,但我可以做到,再久也能忍受,哪怕是十年。为了不让眼前的女孩眼中充盈泪珠,我应该为她付出所有。
我与她一前一后走在荒芜的山顶上,夜风徐徐吹过,令人神清气爽,可双耳始终不闻任何水声。那个天坑又像前一次,大概率是不会出现了。虽然很失望,但不妨碍我俩继续向前。我忽然有了某种意境,追上前去,一把搂紧小苍兰的腰肢。
“吹一首曲子吧,就是你常吹的那首,中文歌,叫什么来着?这种微风习习的夜晚,十分应景,我想再听一遍。”那是首诗一般的曲子,我不知道名字,年少时老妈就常播唱片。
“南海姑娘么?”她扫了我一眼,便开始悠悠然吹起口哨来。这首歌真是百听不腻,旋律十分悠扬。我按着音律,缓缓哼唱歌词,合上了双眼。虽然出现在脑海的是那片漆黑海岸,但我竭力去想象,那天堂般的碧波大海和棉絮般的流云。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璨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
就这般走着哼着,前方哨声戛然而止,我睁开双眼,见她正在东张西望,显然有了发现。走到她跟前,我也竖耳倾听,正像是在车站等车,一旦点起烟,那车儿就会奇迹般出现,你只得丢了烟上去,显得十分惋惜。正唱着大海,耳边就水声不绝。
几分钟后,我们顺着声音找到了那口天坑,照例是直直坠下,走上习惯的水洼地,朝着远处虚无缥缈的红光闪烁之地靠近。当踏上卵石路,我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扭住她。
脚下的走道一如既往,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出现鲜血淋漓的步子,小苍兰也是一愣,与我面面相嘘。这种现象只表明了一种结果,那就是前一次我们未曾到过这里。或者更简单地说,这是另外一口相似洞窟,迄今为止首次光临。
“别去管那些,”她向我一招手,开始狂奔,说:“这不是幻觉,出来时我就有种预感,今天会有大发现。先去见证那组石牌,核对两者有何不同之处。”
“那是当然,”我也展露出连日来消失的微笑,道:“咱俩可都是黄金之骰。”
时隔不久我们来到了山根尾部,停在了背面泛着火焰的石壁面前。这果然是另外一座相似洞窟,原本应该排布在左侧削平山石上的团块,被移到了右侧。两者十分工整对称,间距也相似。小苍兰瞅了一阵,不免很是失望,五个团块排列一致,内容也没变。
“搞什么嘛,这根本就是镜世界。”她独自往角落坐下,顺手摘了几朵阴花,端在手中把玩,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搞不好这种天坑有两座,三座甚至更多,真叫人生气。”
“诶?你说,咱们身处的嚣尘之海,会不会就是个镜像世界?”我倒没有那么失落,正背着手在石牌前踱步,不时回头看她,说:“我觉得不会再有更多,不然团块还要出现在哪?”
见她一脸困惑,我开始解释起来。若还存在更多这种天坑,石牌位置就该换成上下对照。可眼前的这段洞壁,完全没有预留出位置,上下难以摆放。因此我判断,这种洞窟只有两处,不会再多,相互构造一样,甚至深度也相同,活像被复制出来的镜像。
“对着眼睑闯入梦境,存在于大地之上,又并不存在。两面首神,彼与此,皆我道。”她爬起身子,将手中扎好的花环往我头上一戴,背手转到石牌前念叨起来。思考这种问题,她的脑瓜比我好使,毕竟比我早醒十多年。我无事可做,便来到水洼前去看倒映,现出一付滑稽模样,活似天真烂漫的傻妞法鲁克斯。
“彼与此,两面首神,指的是我们,我道又是什么?对着眼睑入梦?难道我们跑进了谁的眼睛里头?大地是指嚣尘之海,可以说存在也并不存在,这些都没错。”她依旧在沉思。
“双眼?”闻讯我浑身一激灵,拍掉那只难看花环,快步走上前让她站远些,目光停在最后一个字块不朽之上。这个图案,它会不会存有第三种解释?既不是图解也不是什么后进代词,原意就是指不同时空的自己?
为何会这么去想?因为它太对称了,假设将方框理解为天与地,那横杠的两端便是我与她。按这个思路去推,另一口天坑的位置很容易辨别,它便在半径范围内相似的山顶之上。
我将揣摩得出的见解与她分享,小苍兰却并不认真在听,而是面色黯然。话音未落,她便站起身,独自沉默地往回走去,显得很不高兴。
“你怎么了?若真像我理解的那样,咱俩不就很快能离开这里了吗?”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她停下脚步,双肩开始抽搐,呜咽道:“你已经厌倦我了。”
“说什么哪,我从未这么想。好吧,我承认。对,有时我会产生独自外出找个僻静地方待几天,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绝没有厌倦过你。”
“Alex,不论发生什么,我不想最后一个知道,被你当成傻瓜。”她抹干眼泪,自嘲道:“我经历过同样的时期,但没料到是你先提出,分离竟会这么痛苦。我不想被你看成是需要保护的对象,我理应要成为你的助手。你说得对,分开一段日子也许是个好主意。”
话音未落,她已晃晃悠悠往上浮空出洞,我本想紧追而去,但脚步迈不开,解释更加枉然。说起厌倦,确实是有那么一些,我毫不否认,但绝没有她胡思乱想的那么严重。既然已经误会了,索性就误会下去吧。我在原地坐下,打算等待天明,转去传说中的农场附近看看。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那是她的声音。我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顺着喊叫狂奔而去。仰头见她正站在天坑一侧,双目吃惊地凝视着远方。此刻天空泛亮,好似将要黎明,四周显得很喧闹,莫非那条怪鱼,正在跋涉上岸,已找到了我俩?
我感到一丝不祥,加快速度浮空来到她身旁,当望见眼前一幕,也不由失声高呼。这哪是天明,而是目视尽头的海平线上火光闪耀,活像原始森林遭了大火,冲天烟幕滚滚,就连空气都变得灼热无比。至于那些岛屿,全都陷在火光之下,那所破屋仓库,已没法去了。
“这究竟是什么火?竟然在海上也能蔓延?”以那种火势席卷的速度,将很快烧到斧型高峰,我示意她跑远一些,用三角测量法计算,不出三天,这个末世劫难便将抵达脚下。
“这不是什么天火,你仔细看天空的背后,它仿若是个画卷,我快要疯了。”第三瞳返金线连接之后,脑海中旋即传来她的心电。小苍兰见我还未醒悟,便加重口吻,叫道:“天与地着火了,我俩果然被陷在某件东西里,这里不是尸魂世界!”
被烧毁的天际犹如一幅画,背后真正的天际是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还飘着许多硕大的绿斑,正像极光般上下浮动。短短几分钟,这种斑块越聚越多,仿佛是嗅到了我俩的气息,正迫不及待想要闯进来!局势已到了极危一刻!
“我的天哪。”我感到眩晕连连,第三瞳猛然间掐断了,腰肢被人一把抱住,回头去看,小苍兰正紧紧抱着我,脸上堆着各种奇怪表情,有些困惑,有些质疑,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我俩还在雷音瓮战死之地,Alex,你快些醒悟过来。那些绿点,它们就是羽蝶群,怪鱼就是夜贝,只有它们才是这种颜色。”她凝视着我,低声说道:“我已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何以为证?瞎乱猜的吗?你该不会是太害怕,或是太兴奋了,神经分裂了吧?”我使劲想要挪开她的手,谁知小苍兰的劲道越来越大,简直令我喘不上气来。
“被炸碎前我似乎紧紧抱着那个,两面首神,对着眼睑入梦,原来答案就摆在面前,半年前它就释明清楚了呢。”她兴奋异常地不住高叫:“你怎么那么笨?还不明白?”
“这究竟是哪里?”我听的一头雾水,越发不知她的依据是什么。
“我俩正陷在掘墓人面罩里!那个洞窟,就是眼罩的其中一轮
海平面上雄火勃勃,将这卷画壁烧得千疮百孔,热焰让焦边翻卷,发出日光般的白斑。这种景致,令四周空气也跟着变得灼热,鼻息间满是又枯又涩的焦臭味。
天火带起的劲风,将平静海滩搅成锅乱粥,巨型怪鱼也受到袭扰,竟不按时点冒头出来。不论它到底是沉波之鱼还是轨道之袍,此刻的心思完全没在我俩身上,由空中不断坠落的火球,以及黑浪排山倒海地肆虐,都让它惊恐万分。怪鱼长啸一声,慌忙挟裹着碎浪开始下潜,在坍塌的石旋中,金鱼尾巴露出一片晃花眼的银光荡漾,不消半支烟功夫,这家伙居然逃得不知去向,彻底打嚣尘之海中消失了。
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原本在深夜才会出现的绿色极光,也开始密集浮现。起初是三、五组,随后迅速增多到了七、八组,最终密布天际,多得难以计数!
我想,即便是世界末日,也大概是这幅景致!望着这场不明原因的大火,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她。然而,堆砌在其脸上的,竟是一种释然,小苍兰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正在阴笑。那种表情瞬间将我打得云山雾罩,这阵子她总说丧气话,口吻冰冷似乎打算吵架,丝毫不给我抱,而且脾气也变得难以捉摸。难道,这场天火是她偷偷放的?
我很快否定了这种假设,纵然她哪根神经搭错,真想焚毁世界,也不知该往哪下手。况且这里全是湿地,连半根干柴也寻不到,想要生火难比登天,我怎会冒出这种想法?
“你到底在笑什么?赶紧想想办法!照这架势火很快就烧过来啦。”我搓着手,叫道。
“怎么可能?哪怕火势再大,要烧透这片大洋,至少还得几天到一整个礼拜。而且你想逃也逃不了,这片天地是被框死的,根本无处躲藏。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坐怀不乱的那个,怎会怕成这样?”她挽着我胳臂欣赏起这个末世浩劫来,神色安详得很,嘴里悠悠然开始吹起口哨,举手投足间显得很是淡定。
我狐疑地扫了她一眼,也只得紧贴着她坐下,夜风吹拂长发,耳畔的曲调丝丝入耳,心头惊惧渐散。这场天火真要烧到这里,还需耗时良久,而且这种鬼地方,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谁都说不好,它自己会无端熄止。想着我抹了把热汗,叹道:“我的确被吓坏了。”
“这没什么,人的定力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慢慢增强,不为物化。我比你早醒十年,也等于长你十岁。”她为我梳理着凌乱的长发,说:“我倒觉得这种末日景象好美,你不觉得它很像地球上的日出吗?眼前单调的色彩,一下子变得璀璨夺目,其实真被烧死倒也不错。”
“你快别说疯话了!跳崖死淹死被鱼咬死被你掐死,我都不选被天火烧死!我依旧记得欧罗拉咬碎尖椒泡大爆炸后的那种痛苦,绝不想再次品尝!”回想起圆瓮小屋前那场半妖之战,我不由抱紧双肩,战栗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身处何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唱首曲子我再说,先将心平静下来。”小苍兰并不作答,只是轻抚着我的肩背。
“我毫无心情啊,再说我也就长得还行,论唱歌比乌鸦叫还难听。”
也许她有锦囊妙计,或是备有预案,否则不会那么轻松。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哼唱起来,就这般唱了一遍,整个人慢慢镇静下来。音乐的魅力真是难以想象,不愧为艺术之魂。
“你怎么哼来哼去就这一小段?后面还有歌词哪。”她见我心不由衷,便松开了胳臂。
“怎么?还有歌词?我从来就不知道。留在脑海中的儿时记忆,就是什么纱笼、槟榔红唇之类的。再说也从没听你开口唱过,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独自吹口哨,这哪能怪我。”
“Alex,听我说。”小苍兰双手抱膝,伴着夜风前后摇摆,道:“知道掘墓人面罩的事,大概在十天前。这阵子你显得特别沉默,不怎么爱搭理我,所以我只能独自去看海。见到那条怪鱼翻腾时,它露出了闪亮尾巴。我才意识到,它并不是轨道之袍,而是夜贝的鳃丝。”
“这家伙是夜贝?!你还发现了什么?”我不由一惊,忙去看海,那东西早一发不可望。按她描述过来的,细细去想,外形还真是贝肉和小珠,只不过要通过显微镜去观察。
“跟着我观察那些极光,它们朦朦胧胧的,被浓雾所遮蔽,而移动的轨迹,跳动的频率又是那么快,显然就是生物。既然两者都以你马首是瞻,不是夜贝和羽蝶又是什么?水陆生物的本质,就是为了复原自己的主人。”她撑了个懒腰,用一对闪亮的眸子望定我,说:“回到水洞后,我问你要不要下去找天坑,本想带着你自己去发现,可你沉默得可怕,独自躺在那暗暗掉泪。你在想谁?勿忘我?Chris?希娜?还是其他什么人?所以我只能走了。”
我长叹一声,并不做解释,小苍兰仿若真能看透人心。那一晚我有印象,她确实是带着少有的兴奋过来呼唤,但我正在竭力思忆Chris究竟是何长相,不知不觉中淌下泪滴。
“好了,我又在犯老毛病,一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她依旧显得那么漫不经心,腾地一下站直身,凝视着远方说:“要不你就留在这里,我去找另一口天坑,就这样吧。”
当我抬起头时,小苍兰已走得无影无踪,冷冽夜风驱散热浪,在身旁聚起几个小龙卷,被我信手一挥,立即消散开去。这等荒唐的深夜,若能有支烟,让我像范胖那样美滋滋抽几口该多惬意?只可惜,在这片镜像世界里,只有尖利碎石和烂泥,连口清水也寻不到。
“我怎会离开你?与你这般看海何尝不是种享受?”“我永远也不会腻。你为何会这么想?我比谁都更珍视你。”“我反倒喜欢听你抱怨,你的抱怨能让我忆起许多往事。”
无数过往的声音在耳边掠过,我敢肯定在说它们时,自己的确是那么想的。可放在而今,我就恰如一朵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白莲花,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不可置否,小苍兰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哪怕是已完全忘记样貌的Chris,再惊艳也不会达到她这种高度。放在现实社会里,有各种聚会和来往好友冲淡彼此守望时的寂寥,我与她必然会双方交融不休,但在这里,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再也找不出丝毫情趣来。
在某些海浪声特别吵耳的夜晚,我凝视着侧头一旁的她,心中便会澎湃难止。那比我更精致的脸庞,天然散发温香的身子,以及在黑暗中酒红色的嘴唇,实在很诱人。但这个女人就是我自己,对她毛手毛脚简直比觊觎我二姐的大胸更邪恶,于是便会立即丢弃那种荒淫念头,侧倒去另一头睡觉,暗骂自己是个变态。
在人世时,我的四周全是糙汉和悍妇,不论男女,都将我当花瓶看待,以各种桃色话题挑逗,虽然我总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其实对于这种众星捧月之感,却是无比享受,这使得我在心底就处于被动。而与小苍兰相处,她却比我还冷感,真将自己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每天唤我叫Alex,将我假想成各种人,带着天生矜持,避免与我肢体接触,唯有在嚎啕大哭时我才能紧紧搂住她,感受另一个自己的体温。在炸碎自己与她时,为何就没想到这点?死亡是很潇洒,但死后的世界,永恒如斯,寂寞难耐,别说保持真我,就连情爱也省略了。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第三瞳被强行扭出了眼眶,返金线链上了。
“我瞧见你了,怎么人还坐着?在想什么哪?往你的五点钟方向看过来。”我站起身,顺着遥视找方位,很快在天涯的另一端见到个黑点,那是小苍兰。她正在向我这边挥手,并且说:“洞窟找到了,距离你大概是三英里上下,就像我说的,果然陷在面罩里。同时我也计算出这片天地的各处地貌与实际大小,镜像里不论怎么走,我们始终在循环往复。”
“那我现在就下洞?”我也向她挥舞手臂回应,然后深提一口气,开始向天坑缓缓走去。
“不,我只是听见了水声,究竟还有多远仍不确定,你继续独自看海好了,找到后我会通知你。其实,我一直在回头偷看你,从离开后你始终坐在原地,是不是已开始想我了?”
“怎能不想呢?你自己也说是我无法触碰的妻子。原本我计划,自己去找到那处洞窟。”
“我才不会让你如愿呢,你是个假女人,真要甩了对方,那人也该是我。”她咯咯地笑着,忽然停了下来,我再度眺望远方,那个黑点已不见了。与此同时她传来心电,说:“先收了返金线,水声越来越大,这样的干扰下我什么都找不见,下到洞窟后再联系。”
说话间她掐了心电,我被勒令待在原地等待号令,便不自觉地沿着天坑开始徘徊。找寻洞窟绝非易事,以往我俩在山顶上漫步,即便闻听水声,想找到它也绝非易事。这东西不定时出现,距离时近时远,最久一次我们找了大半夜。如果依旧通着返金线,实在很受干扰。
望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再看向错综复杂的水溪,我不仅升起一个过去从未想过的念头,它们的源头到底在哪?天坑处在高高隆起的山峰顶端,按照物理原理,这河溪怎可能会由底部倒流上来?即便算它是个如人造喷泉般的循环古水,也显得十分异常。
我估摸着小苍兰一时半会没那么快找到天坑,便信步沿着河溪摸索过去,打算瞧个究竟。不过我未敢走得太远,谁都不知天坑何时消失,总之这玩意儿一到天明就会消踪。我暗暗告诫自己,最多走两百大步,再远就必须停下,人不能因为乏味反而将正事耽搁。
哪知就这般走到极限,眼前一幕更叫人云里雾里,活水的源头,似乎是从峭壁深谷倒灌上来的。这种异像瞬间激发起我强烈的好奇心,回首看看天坑,又眺望天际燃烧的大火,我心中不由诞生这么个念想。今天若撞大运,我和小苍兰真能洞破那层石壁,也就等于逃出镜像世界了。如此一来,这深谷底下水流的运作将是怎么回事,遂成千古之谜。
反正再多走两百大步又有何妨?现在还不到半夜,不去看一眼实在对不起自己。现在我有些理解范胖瘦子为何选择低收入也坚持要干灵异播客这行当的心理,探索神秘果真相当刺激。充满求知欲的我咽了口口水,不再犹豫,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这!这怎么可能?”当我快步来到峭壁悬崖前,探出身子往谷底张望,不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在当场。这副海市蜃楼般的景致,绝不可能是真实的,那一定是幻境,是假象!
脚下的深谷约有三百米,它十分寻常,就是片汪洋般的深湖,除了河溪倒流有些奇怪外,其他再无特别。我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顺着深湖往更遥远的地平线方向瞭望,结果在一大片层层叠叠的暗雾之中,远方竟然闪着光亮!不,这已不是光亮所能涵盖的,而是灯火璀璨,约合十几英里之外,在两条大河交汇之处,分明就矗立着一座谜之小镇!
我难以按捺心头的激动,慌乱移出第三瞳,打算立刻链上小苍兰,将这个消息告知于她。在我正在组织语句时,她率先一步传来返金线,并告知我此刻她已下到了洞窟。
“Honey,听我说,你知我瞧见了什么?这可真是惊天大发现哪,我快要疯了。”我忙不迭将这十余分钟的走向描述一遍,笑道:“我真是个傻妞,竟被你这小贱人骗了大半年。还说什么整片天地就你和我,那头分明有个小镇!你待了十多年甚至将我丢在水洞里开花,当真会没瞧见?敢情你有些天夜夜失踪,没准就是上那吃喝嫖赌去了吧?可真有你的。”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不再下来了?”谁知,我的玩笑没开几句,竟令她很是不悦。小苍兰显得有些生气,正坐在水洼前的卵石上,拨弄着阴花,道:“是你说要找到洞窟,是你说要开启石牌,又是你说设法离开。你赶快决定好,到底是去找镇子还是回雷音瓮?我哪有夜夜失踪?整天看你那张板起的臭脸么?我只能选择去海滩散心罢了。”
“好吧,我错了。你先往石牌方向去,我这就下来。”碰了一鼻子灰,我撇撇嘴,便掐断了返金线,带着失望向天坑走去,心头埋怨这傻妞实在开不起玩笑。我整天板着张臭脸,还不是你整天背对着我看海,你有给过我从背后突然抱住你的腰那种机会吗?或是将脸颊紧贴在你脸庞温存的时候吗?屁都没有,我也在被迫天天看你那张臭脸。这么一个不懂情调,又开不起玩笑,难以捉摸心理的人儿,我能与之同居大半年已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如此看来,还是Chris更具女人味吧,但那是什么长相?不论我在小苍兰的返金线里怎么翻找,始终只能见到个轮廓。红色绒布衬衫石磨兰水洗牛仔裤,至于那张脸就是团白光,仿佛怪兽那样。带着各种遐想,我越发思念她。最起码的,与Chris相处,她绝不会推开我。
两者选其重,对于未知之地的兴趣,再强烈也不抵能离开这里。我只恨自己没能早些产生灵感,否则也不会度日如年。在这鬼地方待了大半年,一直听她唠叨嚣尘之海很无聊,外加自己也比较懒,其实了解得很有限。不过,没准我仍有机会,只要拖延到天明,到时我可以推说天坑即将消踪,劝她明日再来。随后,嘿嘿,随后老娘便能遂了心愿。
不消半刻,我直坠坑底,开始朝着远处闪烁不定的红光走去,同时移出第三瞳,打算偷看傻妞正在做什么。小苍兰生起气来就会两颊泛红,胸脯一起一伏,显得尤为可爱。难怪法国小青年活着时就喜欢找我抬杠,没事故意惹我发怒。隔着返金线,我见她正不耐烦地坐在石牌前,又在笨手笨脚编扎着难看花环,整个人显得尤为焦躁。
“我快到了,你起身做好准备。”虽然我的心仍寄在十几英里外那座镇子上,但随着接近石牌,求知欲开始慢慢淡熄,同时好奇心升腾上来。两个我若按不朽图样解释,须同时站在石壁前,随后要怎么做?那片被封闭起来的石壁背后又将是何种景致?没想到哇没想到,第178天,竟然会同时发生这么多有趣之事,看来真要告别这里,我反倒有些恋恋不舍。
来到石牌前,我定了定神,等待奇迹发生。这样站了一会,什么事都未发生。这时小苍兰发来心电,说据她观测团块可能是双推巢。按照既定原理,我俩应该同时伸手去碰,就像缅床大屋时的故事,方可成功。我观测下来,也是如此,团块四上一下,正巧就是手指位置。
“我准备好了,用遥视同步盯紧石牌推姿,你右手我左手,一起发力顺时针转动。”我点点头,将手指停在团块上,补充道:“而你的话,应该是逆时针扭动,开始!”
她轻哼一声,表示做好准备,随着返金线交汇,我与她相距三英里,同时倒悬全部图案。
伴随一阵电光火石,面前山石发出低沉摇曳的怪吼,从中央开始破开,分别向四个点螺旋形攀移,不消半分钟,便展开一口长宽高各三米的正方形空穴,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条漆黑无比的坑道。我望着它,不免挠了挠头,以往每次深透,石壁背后都散发着火炭般的通红,甚至还有个小太阳。现在费尽心力弄开,却像忽然间熄了火,实在是莫名其妙。
她也同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正通过眼仁审度着我这边情况。眼前诡秘的走道,实在让我感到瘆人,或许是远离持续不断的恶战太久,此时心头胆略全无,竟害怕起来。不过身为镜像世界同居中的男性角色,总不见得使唤她去冒险,那种脸我可丢不起,我必须得做出姿态。我隔空向她挥手,缩紧脖子往里一窜,踏进了这条死气沉沉的地坑。
假设它是掘墓人面罩的眼窝部分,这条走径究竟又在哪?沿途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面具抓在我手里很长时间,但从未仔细去研究它,我只记得它两面都很毛糙,镶嵌着各种发光怪石。而这种如破墟败墙间的坑洞,显然是不存在的,难不成咱俩走进的是耳蜗?
就在我摸索着前行时,坑洞深处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怪吼,不由叫人浑身一凛。
我瞬间后背汗毛倒竖,急着移出第三瞳,还未心电交汇,小苍兰已心急火燎发话过来。她的口吻极度紧张,语句有些结巴,道:“Alex,出事了,我这头闹出了状况!”
“是的,我也听见了,但怎么说呢?这个吼叫声不大,我判断体积不会超过我俩。”
“你在说什么?哪来的声音?我说的是视觉,你设法遥视下我,能否瞧见我在哪?”她显得很困惑,不待我回应,继续加重语调说:“我眼前黑雾沉沉,没法遥视彼此了。”
这家伙每次出来总爱搞出许多状况,不是崴了脚就是眼睛进沙子,就为了将我牢牢栓在身旁。我扮了个鬼脸,反正她也瞧不见,得意洋洋地开始设法去看。哪知这么一瞧,顿时慌乱起来,小苍兰一点都没忽悠人,眼前果然被罩起沉沉黑雾,第三瞳遥视彻底被切断了。
“那要不,咱俩先退出去,相互交换位置再来试试?离天亮还早。”我心头一喜,恰好可以借机去探访那座古怪小镇,领略别样风情。至于出去,晚一天再进倒也没啥大关系。
“太麻烦了,瞧不见就瞧不见好了,反正你本来就腻味我,”她思索片刻,回绝我的建议,又说:“要不先退回石牌前,将这个问题搞明白。你刚才说什么吼叫?遇上麻烦了?”
我含糊不清地应着,往后倒退几十步,重新回到洞开的石壁前,顿时眼前一亮,返金线的遥视恢复了回来。这亦表明,坑道可能被设了某种妖法,人一旦进入便无法彼此相顾,这种干扰究竟会持续多久?谁都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而且,这之中还夹带着信息,两条相似且并存的坑道,可能略有不同,大的差异没有,但微小区分肯定在,究竟该怎么应对?还是那句话,保持高度警惕,步步为营,不放过任何细节,去一窥究竟。
“抱歉,我这些天特别闹心,也许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别太介意。”她向我打了个手势,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坑道,随手将那只难看花环戴在脑瓜上。
我怎可能计较这些,毕竟我也是表里如一的女人,她有些什么心思,为何闹脾气基本都理解,那就是对未来的恐惧,全拜勿忘我的不吝赐教。我凝了凝神,顺手抓起两块板砖般的卵石,端在手中挥舞,耍得顺溜了,也再次走回坑道。手上多了它们,好歹心头来了底气。
就这样走了半支烟功夫,湿漉漉的地坑绕完了。我刚一探头,就被炫光亮瞎了眼。横在面前的,是一大片池子,面积约等于水洞前浅湖的十多倍。虽然外形没有异样,但那池水实在很古怪。正因为四周漆黑,它才亮得通透,并弥漫着蒸雾或者水汽,活似融化后注入的滚滚精银,显得特别稠厚。我愣在当场,便俯下身子用卵石去测温度,靠得近了才发觉它是冷的。当石块抽离水面再去看时,早已沾满银浆,这一泓潭水,果真是白花花的优质银流。
“诶?这地方我似乎有印象,一定是在哪见过。”我暗暗吃惊,便停在原地往深处打量,这个面积宽广的洞穴,到处竖着粗大的熔岩柱子,显得很是眼熟。
与此同时,在我左侧二十米开外,传来阵阵水声,有人下池了。随着波纹荡漾,那个无形之人正在银浆中跋涉,不必去猜,那就是小苍兰。我俩本就陷在镜像世界里,谁知石窟暗道更是镜中镜,我打算做个尝试,便冲着那头大声喊话,可惜任何回应都没有。
“你在水中呢,我瞧见你了。”出于无奈,我只得移出第三瞳链上:“刚才我喊话了。”
“你也在银湖中?告诉我,在什么位置?我朝你靠过来试试。”她显得有些吃惊,便在原地停下,思虑过片刻后,又来了点子,道:“既然是这样,那能不能遥视也无所谓了,我们可以沿途搞出各种动静,例如撒灰、吐口水、划拉石壁等等,让彼此发现踪迹。”
“瞧见池子中央有条穿孔的熔柱了吗?我正向它进发,不出十秒就能抵达,到时再看看具体状况。”我丢了卵石,加快涉水速度,说:“不过我这头比你凶险,前方不知存在什么。”
顺着精银划曳,她也在加快速度靠过来,来到柱子前我伸手去掏,可惜空空如也,只有一件东西突兀地浮着,那就是花环。小苍兰在我的镜像里并不存在,同样对她而言,也不存在我。望着大腿以下的潭水逐渐恢复平静,我不由叹了口气,看向水池的另一端。
“也许正因为你我是同一个人,所以才见不到对方,这并不是所谓的妖法。”心电中,她也略显失落,抱怨了几句后,便不再开口说话。
“我能明白,许多时候,许多事,触手可待,却又遥不可及。”我抿嘴偷笑,伸手去碰那只难看的花环,小苍兰随即就有了反应,虽然瞧不见,但她一定在扭头找我。这一无意间的发现证明,除了进洞前的我俩外,天坑里任何带在身上之物,都能被对方看见。
由着这一发现,无限的动力瞬间爆棚,我招呼她快快绕出池子,在对岸的泥地间找来树杈,绑上干瘪藤条用磷石擦亮,做成两支火把。她也如法炮制,很快火苗窜起,将山石前路映得通明,我终于在火光下,见到了她的黑影。
回首再去看银波荡漾的大池,我眉头微皱,又慢慢松开,一切都豁然开朗,我终于记起曾在哪见过!早在大半年前,化身成为天音炮前夕,密音席卷水斗怪屋时,我由着博尔顿提醒凝神危坐,有一段映像冲入脑海。不论角度、位置还是波光粼粼,就在那条穿孔熔柱前!当时小屁孩的解释是,或许是神秘的地外文明正在将一切记录下来!我万没想到,这个偷窥者、地外文明的记录人,它竟然就是我自己!在瞧见映像后不久,小苍兰也同时领悟了第三瞳返金线的奥秘,令我打开了天聪!
这可真是个迄今为止最大的发现,我猛地扭过身,打算立即让她知道。哪知,刚点燃的火把竟被丢在一边,她在这转瞬间消失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危险?令她慌不择路藏了起来?可至少她也该通心电,返金线并不需要开口说话,完全不会暴露位置。
试着喊了几声,又移出第三瞳拼命搜寻,她声息全无,就像从未存在过。
一阵不详浮上心头,我捡起火把,开始朝着前方追去,绕过俩个侧角,来到了个面积大如修罗之松淤泥滩般宽广的地带。在这个大山包中央,似乎早有人到过,摆出了个疑似邪教般的仪式。某人很有闲心地往泥地间插了不少木棍,中央堆了团黑漆漆的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腾生上来,我端紧火把,开始朝着这堆破烂步步靠近,找寻小苍兰的事,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随着距离缩短,那堆黑色东西显露出外形,我瞧了一眼,便僵立当场,连连乍舌。这哪是什么破棉絮,分明是具没有头颅的死尸,正四仰八叉躺着!
“诶?这可真是奇了,果然与底下镇子有关联!究竟是什么白痴村民特地上这寻死来了?可他自杀还能将自己脑袋削了?这种死法实在是旷古未有!”我顺手拔了根木棍,照准尸骸捅了两捅,确定这是个死透了的东西,才壮着胆子上前。
死者是名男性,身着一身晦气的古典丧服,显得尤为高大。哪怕水份流失,身长也在一米九左右。倘若它还活着,应该是个体格接近于瓦莱松般的巨汉。见识过各种污鬼的我,且又是只半妖,怎会惧怕无头怪尸?这东西让我产生无穷猜想。凑近去看,男尸光秃秃的脖颈上全无创面。我立即接通返金线,打算让她稍作停留,我忙完这头再去与她相会。
可当心电以光速飞快穿梭三英里之外,小苍兰必然是收到了,但却离奇地掐断了链接。
“这傻妞,到底在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我也有尊严,不愿像某些无聊人士死皮赖脸纠缠,便收了神通,俯下身去扒拉尸骸的毛呢西服,打算从中找到线索。就在这时,身后刮起一股妖风,木棍无端倒了好几根。我惊出一头冷汗,慌忙跃出圈外,双目死死盯在无头男尸身上,以防它忽然尸变。
“别害怕,是我。”返金线里缓缓传来她的声音,小苍兰说:“我正站在你的背后。”
“这?你为何掐了我的线?我还以为又出了意外。返金线就这样开着吧,眼仁移进移出我都烦了,你适才上哪去了?”我手指着尸骸,问:“你能瞧见这个死人吗?咱们来捋捋。”
“我看不见,一直就在这附近徘徊,在我眼中,只有你的影子。”这个声音很怪异,小苍兰显得十分平静。她沉默了片刻,问:“我们休息一下,好吗?”
“当然好啊,我正巧也有些累了。”说话间,我往怪尸身旁一坐,双手开始倒腾起来。
“Alex,你不想知道那首歌的后半段吗?”她叹了口气,忽然发问。
“诶?现在嘛?在这种狗洞里?感觉没啥气氛呢。不过你随意,我也挺纳闷歌曲后半段的内容。”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开始往怪尸的胳肢窝掏去,那里硬邦邦的,似乎戴着什么。
“南海姑娘后半段是这么唱的。”她定了定神,开始哼了起来,声调婉转清脆,比我那种吟唱好听太多。尽管我的兴趣全集中在尸骸身上,依旧丝丝入耳,不由得陶然起来。
“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偷看,看见金色的海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眼睛星样灿烂,眉似新月弯弯,穿着一件红色的纱笼,红得像她嘴上的槟榔。她在轻叹,叹那无情郎,想到泪汪汪,湿了红色纱笼白衣裳。。。”
“诶?怎么停下不唱了?这歌不会就半截吧?原来你歌唱得这么好,往后由我来吹哨。嘿嘿,不过论说吹哨我也不及你,还是你全包得了。”正听得如痴如醉,天籁之音戛然而止,我迷惑地转过脸寻她。与此同时,一滴豆大的泪珠打在了我脸颊上,顺着腮帮往下滴落。
“你这是怎么了?快别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慌忙站直身子,一脚将怪尸踢开,挥舞双臂,想要将不存在的她,像往常那般搂在怀中,嘴里不停解释:“我没在敷衍,一直陶醉其中,不信我可以哼给你听,保证只字不差。”
“就像你适才说的,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你我原本就是无法同时并存的。”心电里依旧传来她平稳的吐息,听着我的解释,她忽然笑问:“Alex,十年加上178天是多久?”
“你让我算算,3650天加178天,我不知道多久,你知道我数学很差,几乎没及格过。”
“不用算了,镜像世界里没有计算器给你摁,总共三千八百二十八天,这是我与你另一个区别,我的数学非常好。”她渐渐收起笑声,忽然毫无缘由地嚎啕大哭起来,叫道:“我等了你三千多天,你醒来只是这其中的一瞬间,你竟然这样对我?Alex,你这样对我吗?”
“我说错什么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冲击,我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屈身赔礼道:“我错了,好吧,咱们研究这破死人干嘛?还是出去重要,你有生气的理由。”
“出去?出去又有我什么事?你还会拖着我的手在海边散步?陪我聊天解闷么?你急着出去是为了去找Chris,还有修士、希娜、勿忘我等一大票人!你可知道?尽管你常沉默不语,但我能读解你心头秘密。告诉我,我还剩下什么?所有爱着我的人全都死了,出去又有什么意义?”小苍兰哭声越发凄惨,我从未见她如此,刚想附和两句,她忽然叹道:“Alex,不,影子小苍兰,没想到,我会如此深爱着另一个自己,我再也走不下去了。”
“可出路近在眼前,咱们加把劲立马就能离开,我保证,至于将来我俩好好商量,一定会想到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不可能了,影子小苍兰,因为,因为我早不存在了。”她止住哭泣,便想立即掐心电。
“等等,究竟怎么回事?我有权知道为什么!”我徒劳地挥舞手臂,叫道。
“还记得告知我第三瞳返金线秘密,那个很久以后的我吗?她根本不存在。因为她就是现在的我,是我跨越三千多天回到雷音瓮大战那时,将这个秘密告知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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