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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0:天穹花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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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0:DomeTerrazza(天穹花祭坛)

       角碉背后是条蜿蜒十多米的走径,穿透这条狭窄甬道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近1500坪面积的深坑,堆积着湿漉且滑腻的黑泥。而在我们的左手边,已被人们清理出往下盘伸延展的石阶路,通过第三瞳去透,深度在十九到二十二米左右,通往底下更大面积的未知之境。

       刨开的黑泥间,依旧能看见当初掘工们丢弃的工地手套、破牛仔裤以及尼龙编织袋等杂物。此外,大型运土的车斗也斜靠在石阶两边。这些迹象均表明曾有大批人马闯入此地,稳准狠地下铲找到目标。这些人里,不乏会有像我这类锐目之辈。

       勿忘我往石阶两侧探手比了比,问失魂落魄的正直者,说:“走梯也挺宽的,你怎么搞得浑身漆黑?全是又湿又臭的脏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俩爬矿井去了。”

       “在那转角下,有一小段塌方了,我俩是拿手刨土,才搞成这样。”希娜将小苍兰驮到自己肩头,让道给我通过,盯着趴我背上的博尔顿不住打量,似乎有话想说。

       往下走了几步,很快越过折角,眼前果然出现了坑洞,枪尖和飞镰的刮痕清晰可见,正是俩人仓促间随意刨出的狗洞。博尔顿喝令止步,瞟了眼土坑,说这种作业只能打不及格,再赶时间也得保障退路畅通。说话间让我暂且休息,招呼其他人等上前加固两翼。

       稻草男孩越过我身旁时,脸上挂着愤懑的神情。我自知有些伤他,但此一时彼一时,我的心中只有小苍兰。虽然相拥十分短暂,但彼此思怀,重逢后恰如再生,那种属于俩人间的神圣之感,已再融不进他人。我刚想宽慰他几句,一抬头见修士全然没在看我,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小屁孩,似乎嫌他横插一杠,纠缠着我不放,坏了他的全盘好事。

       老实说,稻草男孩给我一种古怪的感觉,与他惯常的为人大相径庭,以往他哪怕再含情脉脉,也不会未征得同意那般靠上来。过了这段艰难时光再说吧,我在心头低语,连番血战令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又被浑圆小屋轮滚搞得头昏脑胀,大家的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去。

       我坐上石阶默默等候,博尔顿依旧趴在背上,始终不肯下地。脖颈间满是他呼出的浊气,喷得我长发撩动,耳朵奇痒无比。不仅如此,他紧紧搂抱的胳臂,总时不时地擦碰到我敏感部位,令人阵阵悸动。起先我以为他手短兜不过来,并不多计较,随后那双小鬼爪越发放肆,最终紧贴在鼓胀胸前挪不动了。这老汉不是说被我来那么一下子,可能命不久矣?怎么现在像条鼻涕虫般黏上就不愿走了?难道我是他此生第一个碰过的女人?

       “你能否自己站会?这种坐姿还要背着你实在太累了。”虽然我本质是个男人,但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乱摸,我颇为不满地指了指他从前的座驾勿忘我,问:“或者找她来背你?”

       “你的身子真暖,像发高烧那样。我才不要女獍行,你刚刚好,比谁都合适。”他吸了吸鼻涕,贪婪地嗅着发间清香,说:“果然还是年轻女孩的气味好闻,不像那种老女人,除了汗臭就是一股血腥味,简直能将人熏死。别抱怨了,到底下我自然会下地。”

       我敢肯定,前方几米外的弥利耶必然听在耳中,以往她遭人这般诟病,哪怕不跳脚,反唇相讥是必然的,这种天性改不了。而今她却显得又聋又瞎,实在顺从得有些过了头。

       望着这些挥汗如雨的苦力,我暗叹自己是幸运的。突然小腹被博尔顿抓得生疼,我不免有些恼怒,侧脸回去正巧与他四目相对。望着这张婴儿肥的圆脸,怎么看都不具老贼气质,显然是自己多心了。我略有些尴尬,不由随口找话,问:“其实你早已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这样没头没脑的发问?”他闻讯不由一愣,慢慢松开了双手。

       “五颗心脏的事,你自己说要搞清由来,否则不会随便下去,然而却没再继续说。”

       “你指那个啊,咱们借几步说话。”他拍着我肩头,让我起身上去,重新绕回角碉墙下,以此避开来来回回取煤铲的人群。腿脚站定后,他忽然问:“你参加过州地方上的例行投票没有?一般数据后都会留有小数点,它们是否给你一种特别真实之感?”

       “我不太懂这些,遇上也都弃权,数据本身就有零余,你买杯可乐整数后还0.98呢。”

       “数据零余会给人造成一种真实之感,但基本每次投票都会有水份,毕竟检票的人里也分立场,做到完全公正几乎是不可能。有关你的问题,我想过但无法确定,不过你来看。”小屁孩说着,从怀里曲曲折折掏出张破纸,提到我眼前晃了晃,说:“这里也有些摸棱两可的图画,属于断了的线索之一。但依旧无法掩盖,伊格纳条斯率领的人马准备严重不足。他们忽略了一件东西,或者起先认为不是重点,恰恰因为它才遭人背后捅刀子。至少在当时,他们是可怜且无辜的受难者。这件东西,它便是厌头罗金匣。”

       “我听说过,但从没见过。”我侧转脸刻意去看忙碌的人们,以此回避嫌疑。万一让这家伙知道东西正抱在碎骨骷髅怀里,必然会去乱刨,铁仙女之墓将被彻底破坏。

       “你怎会没见过呢?那毒虫胖子提供的墙头摄影,正是匣子的埋骨之地,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想想,废宅处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藏有什么我们岂会不如你们清楚?”博尔顿奸笑几声,抚摸着我玲珑的脸庞,说:“我知道你很善良,生怕我们的人粗手笨脚,拆了弗拉维斯大妹的墓葬。没关系,我对匣子提不起兴趣,那东西不值钱,贵重的是里头的战俘趾骨。不过,打我能记事起,就知晓它是只空匣,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窃走。”

       “好吧,事到如今我已被你扒得干干净净,再无任何可隐瞒的,那你知道是谁干的?”

       “之前的一个小时内,我怀疑过窃贼是横皇,但当见到这些图后,便将之排除在外。”捏在小屁孩指尖发黄的破纸上,画了几段指骨,边上还标写着喜克索斯字块,十分不完整,但大概意思到了。但这组钢笔画并不是近年来才勾勒的,墨水痕迹甚至比破纸还淡,显然绘画于更早年代。小屁孩指着纸签边角,上面有个since1878字样,大概是个古远品牌。他的见解是,这张破纸应该是横皇前几辈子攒下的,但若是他窃取了厌头罗,还留着图干嘛。

       说完这些,他双眼发直地盯着我,嘴角挂着怪笑,似乎在等待答案。我瞬间有些恍惚,带着法鲁克斯闯入雷音瓮那高大男人的事,难道我在晕厥中泄露出来?战俘趾骨是被人夺了,可夺了它的人,正是烟雾脸的那位。这家伙斩断自己十指,将厌头罗续接上去。其状之可怖,不论物理记忆过了多久,我都记忆犹新。

       “总之,他是被其他人窃走了,也许就是横皇提到的那群小畜生中的某个。咱们釐不清这些破事,随它去吧。”博尔将纸片塞回口袋,笑道:“没准你恰巧知道些什么,但我不勉强,哪天当你想起,可以随时来见我。”

       正在说话间,稻草男孩摸索着上来,瓮声瓮气说边墙都已加固,哪怕七级地震也不会塌方。我驮着小屁孩随他来到土坑前,见扔在上面的煤铲被完全利用成了支架,这群人做事真不含糊,工序十分到位。博尔顿满意地点点头,从我身上跃下,随着女招待摇摇摆摆下去了。

       “做好心理准备,你将见到前所未有的怪诞。”希娜心有余悸地说着,与勿忘我紧追俩人脚步而去。我刚想拔腿跟上,哪知被修士一把拧住胳膊,回头看去,他满脸的愠怒。

       “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你对我这么冷淡?”他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眼窝,道:“我还记得坐在瓮门前你说过的话,现在简直成了个陌生人。你宁愿让那老贼肆意乱摸,也不给我碰一指头?当我真不知道?我忍着恶心也能透过绿线瞧见,他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这个,你误会了。”从相识起,稻草男孩一直替我抛头颅洒热血,忠心耿耿从未有过抱怨,我也总觉亏欠他,慢慢接受了他的亲抚。虽如此,他也是十分腼腆,更不敢造次。而眼前的他,显得尤为古怪。我竭力想要挣脱却不能够,只得服软道:“快别这样,你弄疼我了。稻草,你不会是着魔了吧?或是蝃池害你被串了魂?这不像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啥事都没有!就是见不得别人随便碰你,老实说我现在憋着极大火气,换成过去我早就一刀捅死那老贼了。”他绞着头发,连连跺脚,骂道:“若你实在打算取悦他,也给老子躲得远远的,起码别当着我的面与他眉来眼去勾搭,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太该死了!”

       “是我没考虑周全,打你醒来后就没对过一句话。但也请你稍加体谅,毕竟在镜像世界里我与小苍兰生活了很久,人间之事几乎全忘了。我曾说过,我的命也属于你。”这个家伙果然十分不对劲,但绝不是疯了那种,他似乎受了刺激。见挣不脱,我便为自己开脱。

       “得了吧,你真这么想,为何在步步后退?怕我吃了你?我只想回到从前,回到没跑来这座鬼舱子前。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我要是能在地道巨爆中身亡就好了,那样至少能保留美好记忆瞑目。”他长叹一声,松开了大手,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你看,我像条癞皮狗般给你跪下了!你至少拿点诚意出来,别那么放浪形骸,没人如我这般掏心掏肺待你,他们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打你身上挖线索,以图谋自己将来!老天,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吓得尖叫一声,抱着脑袋往下逃窜。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女性会如此厌恶死缠硬磨的男人,那种分分钟不要脸,膝盖一软就能随便跪的,得逞后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来。也许是索求更多,也许是诞生扭曲报复心理,总之我顿生强烈排斥,竭力想要逃得远远。

       我的心已完全归属了小苍兰,除她外不想被任何人触碰,包括弥利耶和正直者。这种神圣起誓却无法兑现的遗憾,变得越发强烈,一想到她那绝望眼神,我便唏嘘不已。

       稻草男孩狞笑一声,掏出两把刮刀在手上端稳,脚步沉重地缓缓走来。

       就这样跑了半分钟,我不住回头盯防修士逼近,在颠簸中撞上团庞然大物,这才收住身段。抬头去看,原来是正直者。我刚想大声呼救,她却要我去看远方景致。

       眼前的这片场所,四下蔓着缅床大屋内的炫色薄光,即便去找,也寻不到光源点从何而来。它约等于半个阴蜮的面积,拥有俩个交叉椭圆的外墙,小腿之下积着浓雾,活似“仙境”的一部分。在这片辽阔地界中心,砌着座浑圆的花岗岩石坛,植满半人多高的各色花卉。

       怪花们拥有四片花瓣,肥厚且饱满,朝着各自方向伸展,大小都略同,显得十分工整。颜色以红色居多,其次是钴蓝和嫩黄。在花葵下,生着密集的草茎,它们并不是一株只开一朵,而是许多株相互缠绕顶着花簇,令人匪夷所思。草茎们在交接点生出满天星般的绿叶,幼小且晶莹,完全不是植物结构,而更像某种矿石,在薄光中熠熠生辉。当穿堂风吹过,花团们随之摆动,叶片摩擦间传出歌声,犹如曼妙女子在翩翩起舞,显得极度妖娆。

       与此同时,有股怪味在鼻翼下游荡,夹杂在花葵中的细小孢子也随风迎面飘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葬花?这个庞大场所,必然就是所谓的天穹花祭坛!

       “不是花坛,而在更远处,”希娜指向花坛背面,要我将视线投向更远。在后一道壁环内,果真盘着许多无法想象之物,它们非花非草,也不是磐石,黏糊糊的数量有很多。

       那是什么东西,如此茂密?放在以往,会激起我强烈的好奇心,不待她说自会上前细观。可现在,身后正有个提刀束衣步步紧逼的稻草男孩,哪还有这等兴致?见修士已在角落冒头,我一把扯住正直者的披风,哆哆嗦嗦哀求道:“希娜,稻草男孩很不正常,他好像忽然之间疯了,我不知他是想要杀我还是干嘛,你帮帮我。”

       “我管不了你的闲事,现在的我后悔得要死,为什么就没站在欧罗拉的处境替她想想?为什么不能挺身而出为她多说几句话?”岂料,这个强壮女人像轰小鸡般将我一把推开,擎着那杆钢矛,望着矛刃发呆并喃喃自语。话音未落,便听得数声嘹亮屁响,连锁反应般在众人股间唱响。这一幕在下到蝃池前曾发生过,现在竟再度重现。

       我顾不上去釐清它,见修士越走越近,便只得向坏胚子求援,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嘴角却带出一丝奸笑,那种神情似乎在告诉我,她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小骚狐狸,现在又想到我了?早干嘛来着?要我去对付畜生公羊?那是痴心妄想。你不总是在背后骂我?巴不得我早些死掉?像你这种小贱人,就该被那头蠢驴刺死。”

       虽然不知道这半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但这伙人全都疯了,希娜打算用矛刺死自己;勿忘我只顾着口头谩骂;博尔顿满脸痴傻地啃咬手指,只有女招待似乎神智仍清醒,她闻讯侧转过脸,正打算发问,便望见稻草男孩旋风般扑来。我本能地抬起腿,打算踢向其裆部好好给他提神醒脑,岂料他的目标并不是我,刮刀对准的是站在一旁的博尔顿!

       “住手!”我一记横扫正中修士侧脸,趁其踉跄不稳之际,将身飞扑出去,抱着小屁孩连打几个滚才站直,指着这个狂汉怒骂道:“你究竟吃错什么药了?对我放肆也就罢了,怎敢对一个小孩也下此毒手?你还有起码的人性吗?”

       他带着各种夸张表情凝视着我,错愕、惊异还有恼怒,稻草男孩狠狠朝脚下吐了口带血唾沫,将刮刀在手中端稳,狂吼一声再度直冲上来。我与他距离过近,很难再有发挥空间,只得闭上眼紧紧搂住小屁孩等死。

       只听得耳旁脆音频响,刀戈撞击之余,便是那骨断筋连的肢体破裂声。抬眼望去,露娜如脱弦之镞冲将上来,替我挡下这致命一击。不过,她才刚刚解除绝对疯狂的妖妇状态,已是凡人体质,哪是又恼又恨的半妖修士对手?稻草男孩的刮刀深深刺入女招待左肺,她獠吼数声,身子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双腿一阵痉挛。

       “你宁愿替这老贼去死,也不肯放手吗?是的,我就是要宰了他,当着你的面,以泄我心头之恨!”他话还未说完,便一把拧住女招待头发,高举右手,打算补刀将她刺死。

       勿忘我斜眼站在一旁,发出阵阵阴笑,看着我横祸将至。而怀中的博尔顿,像磕了药般继续在我胸前乱蹭,脸上沾满鼻涕嬉笑,全然不顾忠仆危在旦夕!这群人全都疯了!

       “等等,我明白了。”我腾得一下爬起身,抱住稻草男孩的手臂,用小苍兰那种撒娇口吻,道:“宝贝,是我太放不开,一直以来让你倍受委屈。我随你走,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住手吧,别再伤及无辜,他们并不了解你的苦闷。”

       “真的?”他听完将信将疑垂下了手,将两把刮刀收入兜里,退到一旁僵站着。

       “你听着,这里可能只有你还是正常的。大家受了毒咒,也许是空气,也许是花香,也可能是那种连环屁。我没有时间去釐清这些糟心事,细节也揉捏不到一处,总之这个天穹花祭坛十分妖邪!我走了以后,你要设法唤醒其他人,暂时先退回角碉以待休整。”我装着收拾破碎衣裙,俯身对女招待窃窃低语,要她立即明白过来,同时向修士抛媚眼稳住他。

       “可你自己要怎么办?任由这头狂兽玷污?”她捂着血流如注的胸膛,悲戚道:“我太没用了,过去还说会像家人般保护你,可什么都做不了,谁都照顾不过来。”

       “在相逢前你已在照顾我了,柳条镇酒吧厕所门板前,你曾规劝我不要再踏入阴宅,其实已做得够多了。”我噙着热泪,叹道:“我就是那名蹲茅坑的男子,对不起,我始终瞒着你。不过你放心,我这是想找出破他的办法,即便失败,身体也扛得住。”

       “你是那个小年轻?我的天哪!”妖妇这才恍然大悟,刚想伸手来拉,稻草男孩早已等得不耐烦,一把拧住我长发,往后倒拖,打算就地撒野。可他哪是魅者的对手,我故作羞涩指着眼前这群人,说当着众人之面行苟且之事,总不太合适吧。他想想也对,便松开胳臂,推着我离开。不消几分钟,我被他带上了湿泥地,来到角碉墙下。

       “你想要我怎么做?”沿途我故作扭捏,拖延时间,同时也在计算这种闻所未闻的妖法,影响范围究竟有多大。在石壁前站定,稻草男孩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他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皮鞋看个不停。我不知他在想什么,便推了他一把,问:“就在这解决吗?”

       “等等,这张脸,什么意思?”他胡乱地摇着头,向我摆手,嘴子里啧啧作响。我不明其意,扶着他肩头刚想发问,岂料,这家伙掏出刮刀,照准我身子刺来。只一下便割断吊带,我大半个身子袒露在他面前。修士怪叫一声,朝前扑来。

       稻草男孩双手发劲,箍住腰肢将我掀翻在地,小腹的皮肤被他拧得生疼。我死命去推,这家伙手脚不打弯,沉得难以想象。见绊他不动,我有些急了,心中那股竭力想逃离他的念头越发强烈,简直透不上气来。我暗暗抬起双腿,脚板对准他不住扭动的下胯。

       有一招可以迅速摆脱纠缠,那就是狠踹修士骨盆,这会瞬间折断脊椎骨,同时被踹之人此生也就废了,只能永远躺在床上了此一生。如此狠辣的毒招,我下不去手,毕竟他一路泼洒鲜血,几度豁出性命保我平安。可不挣脱,谁都不知他接着将干出什么?我早已不是飒爽英姿的万渊鬼,只是只气力丧尽的半妖,不论如何也斗不过这气壮如牛的狂汉。

       他的喃喃自语,暴露出此刻已被某种东西控制,看待眼中的我,就像那些毒瘾客望见针管一般,欲望压制了理智。几年前我还是赌徒那会儿,有个西裔同事给我猜过道谜语。他说在纽约大街上,有个毒贩被警察追赶,他跑进条死胡同里,忽然掏出刀往自己腿上扎去,请问这是为什么?我当时回答说这可能是为了陷害警员,他却摇头笑我,说毒贩这么做,证明自己也是毒虫,此时正犯着瘾,他给自己放血,是为了能跑得更快些。

       想着,我抓起掉落一旁的刮刀,朝着稻草男孩肩头狠狠刺入。他惨叫一声,半坐起身。我趁机给他个直踹,正中那张马脸,借着惯性手脚翻飞,眨眼间逃出蝃池,来到了那座长屋之中。半妖化的修士,果然不同凡响,他一把拔去匕首,端在手中挥舞,撑起身子旋风般追来。就这样,我被他渐渐逼到了屋根墙角,他停在五米之外,不再继续逼近。

       来吧,你这臭不要脸的混账,真和老娘动手,我也不一定会惨败。想着我端起架势,向稻草男孩招招手,示意他速战速决,有多大本事尽管使出来。修士摇头摆脑挥舞刮刀,冲将上来,我反应快过意识,脚跟在石壁一蹭,三五下爬上了天顶,躲过他的皮克特冲锋。

       “诶?小姐,你怎么衣不蔽体的?为何爬在上面?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嗵”一声巨响,修士似乎撞了南墙,他抱着脑袋转过身来,冲着我迷惑不解地发问。

       “现在的你究竟是不是自己?证明给我看。”我不敢靠得太近,只怕他很快又将陷入疯癫,叫道:“居然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你说我为何破衣烂衫爬高在天顶?这就你干的好事。”

       “你是说,这浑身爪痕,是被我打的?你确定下手之人就是我?”修士话刚说完,便趴倒在地,连连干呕,将为人时的各种酒糟和豆瓣吐得满地都是,连连惨叫说自己头晕目眩痛苦得很,比死还难受。当肠胃食渣吐尽,便再也撑不下去,靠在墙头坐倒在地。

       我见其气力丧尽,已不成气候,才敢跃下墙来,将适才发生的事简略描述。稻草男孩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住后怕,忙将两把刮刀丢得远远,缩紧了脖子。

       “所以,你打算霸王硬上弓,我本有机会废了你,可下不去手。”我指着浑身的各种抓伤和牙印,愤怒地叫道:“你怎能这么对我?欺我柔弱矮小吗?往后离我远远的。”

       “真没想到,我竟会这么混帐,对不起,但那不是我。”冲着他那种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不忍继续谩骂,转身打算回去,先去看看其他人情况再说。踏出半步又被他唤住,修士道:“在找到办法前,我就留在这里,以免再中招。听我说,没有东西控制我,但似乎有张脸,一直在我耳旁低语,但它又不是嚎灵,并很难形容。你就这样下去,难保会再出事。”

       话音刚落,稻草男孩脱下那件血迹斑斑的黑西装,抛投过来,示意我立即穿上。

       “太大了,我穿着不合适。为何忽然给我件衣服,想说什么?”

       “那底下还有俩个惦记你身子的人,像这样大半个胸部袒露着,没准她们也会盯上你。”他朝另一侧墙角指了指,说:“我记得那头包里还有三个防毒面具,你别管有用没用,一块带下去,先将所有人弄出来再说。被这么来回折腾,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我应了一声,快速跑到对墙,抓过包裹背上,回头看了他一眼。稻草男孩显得无比落寞,正用阴爪在墙头乱挖,显得尤为痛心疾首。但话说回来,一个木纳的不善言表的老男人,在自己心仪很久的女性面前丢丑,任谁也会如此。可能是脱离了受惑区域,心头那种情绪如烟尘般消散,我也有些后悔,自己说了许多过头的脏话,这家伙本就脆弱,万一想不开掏刀捅死自己,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博尔顿的预判错过多次,他读解的纸片内容未必正确,还是得抓紧一分一秒,别为无聊之事荒废宝贵时间。

       我开始全力冲击,眨眼间又窜下石阶,重新回到土坑前,眼前出现俩人,博尔顿满脸是血,呆坐在石板上,表情呆滞地冲着我吃手。在他身后五米之外,有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小“老汉”此刻心智已沦落为一个婴儿,将我当成妈妈,竟伸出手想要抱抱。我倒抽一口寒气,这个天穹花祭坛,果然凶险无比,将每个人都变成了神经病,在如此急促的时间内,要拖出俩个实力远在我之上的狂妇,还要继续猛进绊倒守护尸像,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我将博尔顿抱在怀里,下探几步捏住女招待的腕子,将其驮到背上,咬着牙将俩人带回长屋之中。露娜失血过多,面容惨白,不化妆也比鬼更可怖。好在神智仍然很清醒。她朝我摆摆手,说一时半会死不了,让我别再眷顾他俩,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屁孩眼轮呆滞地望着远处的修士,似乎正竭力思索着什么。我从他怀中取过天赋妖盒,提给女招待要她先保住性命再说。倘若稻草男孩再度魔怔,以她的伤势只会白白送命,而露娜若也成了半妖,便能与之对抗,理应不会输他。

       她点点头,抱紧铁匣,说自己实在撑不下自会如此,而同时又十分恐惧成为半妖,担心能否重拾心智。万一妖心吞咽落肚,将她邪恶的一面全部展露,这种结果是她所不愿见到的。

       “不会的,你是个好人。”我将她扶正身躯,说:“妖心不会改造性格,放心好了。”

       “不,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亏心事,你并不了解我。”她叹了口气,催着我赶紧去救人,从此紧闭双唇,再不开口。跑下石阶前我最后扫了一眼,见她正颤颤巍巍启开铁盖,依旧在犹豫,大致是被我一番说动,许是下了决心。

       气喘如牛地跑下阶梯,我深感自己大不如前,浑身气力好似被抽空了那般。好在半妖体质仍能坚持,很快再度回到天穹花祭坛,照例是遛了遍眼,不由暗暗叫苦。原本站着的圣维塔莱和勿忘我,已走得踪迹全无,不仅如此,就连斜靠在石壁前的小苍兰也没了踪影!这俩人一尸犹如蒸发在空气中,怎么寻都不见人影。这亦表明她们等得不耐烦,开始向更深处进发。我狂呼了几声,不见回应,便在心头凝气,朝前踏出一步,下到了团团白雾之中。

       脚丫底下,似乎有层薄薄的水,它显得温润又清冽,不住从趾间趟过,显然是股活流。我抬起脚细观,见滚着许多珠子,这种东西似乎又不像水,感觉更有张力和厚实。探出手指蘸了一颗,搁嘴里品尝,素色无味,稍过几秒后在舌根慢慢泛出股微甜,似乎可以食用。

       放缓步子,我走得小心翼翼,时刻警惕着四周,防备消踪的俩个狂妇,躲藏在暗处偷袭。怎么说呢?与她们相处久了,我深知处在失心疯状态下,女性比起男性更致命。她们天生具有危机感,行事特别谨慎,我是绝不愿与她俩为敌的。不过相互比较下来,希娜会好对付些,只要别被近身擒下我依旧能够走脱;我怕的是勿忘我,这坏胚子诡计多端,阴招频发且毫无底线。就这般走着想着,我距离圆形花坛越来越近。

       突然,我停下步伐,在薄水中似乎触到了件东西,它软软的体积并不大,但往四处蔓生着。伸脚继续去探,前方更多也更密集。

       “这究竟是些什么呢?”我俯低身躯,上前拨弄,轻轻摘下一棵,凑到眼前细观。当看清该物外形,我长吁一口气,原来棵赤红的灵芝草,比手掌大了一圈,掂在手中有份量,菌菇肥厚湿润,果然是极品草药。

       其余那些不必去捞,靠脚丫也能摸到外形,四周全是这种菌菇,越接近花坛数量就越多。来到花坛跟前,我抓了抓脑袋,攀着岩墩爬将上去,伸手去触碰怪花。它们感觉到附近有人,竟然像含羞草般蜷缩起来,纷纷聚成佛手状。

       “什么,这竟不是花?而是奇异菌菇?”只要手指离开它们三寸之外,佛手们便又纷纷绽开,还原成起先那种妖娆模样。当阴风刮过,我耳道深处传来神秘歌声,这全然不是花叶摩擦产生的,更不是嚎灵漩涡那种概念,而是更高深且尚未领悟的神髓,总之无迹可循。我跃下花坛,开始贴边绕走,自叹道:“真是奇怪,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蘑菇?”

       继续往下看,植株上的绿叶果然不是草茎,它显得无比坚硬,呈结晶状,棱角分明很容易割破手。我吃过角菱默环的大亏,不敢擅动,便掏出小本将它们画在纸上。

       话说回来,天穹花的外形也十分古怪,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在记忆里是熟悉的。就这样边走边看,我翻着本子,很快瞧见Chris曾经的作品,那时仍在澳洲,她照着明信片卡通人物画的蓝精灵。更前面的几页,是当年我抄录的课程。这一切已是悠远记忆,此时孤身一人,前路险峻,令人不由唏嘘,慨叹人生苦短。

       我逐渐迈入深处,闯进了两道椭圆外墙的下一个壁环内,这头的景致又有了很大不同。它是个溶洞,横七竖八满是石柱,有些通天连地,有些断成一截。在柱身上,攀着蛇躯状的东西,遍生着妖花。

       “这他妈又是什么?草不草肉不肉的。”凑得近了,扑鼻一股腥味。这东西更加离奇,全无外形,通体蜡黄,我怎么看都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走向下一堆时,余光中掠过一物,瞬间令人喉头发痒,再也忍不住翻江倒海,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石坛背后的这道环壁,面积是天穹花祭坛一倍有余。兑换成上面阴蜮,约等于半片淤泥滩外加山缝石根的全部,直径超过了八百米。如此广袤的地界,却是与任何一处都不同,包括镜像世界。它是个水溶洞,脚底活水正由视野极尽外的泓潭灌来,这便解释了为何整片庭院都是白雾袅绕,它显然是口温泉。

       放眼四周,都是横七竖八的梁熔,长短粗细皆有。大的撑天竖地,短的也有三米多。如此诡秘的场所在地底并不罕见,奇就奇在梁柱上盘着许多胳臂粗细的东西。它们非草非肉,却又全无外形,遍生着更加茂密的菌菇与阴花。

       “这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怪花的沃土?可这不能啊。”我回头扫视祭坛草茎,见落叶下是颗粒饱满的黑泥,显然不是这种蜡黄盘蛇。我不敢靠得过近,开始绕道远行。很快就下到低洼处,稠水一下蔓过了双膝。这池泓潭下蘑菇少了许多,铺满各种卵石,顺手捡起数颗,统统如祖母绿般晶莹剔透,石纹上烫着金线。

       “难道是个藏宝洞?又是灵芝又是宝石的?”见绿石实在可爱喜人,我忍不住就往兜里揣。可转念一想,没准前方更多这样的东西,现在装满口袋届时又要丢弃。我下来的目的,是搜救那两个狂妇,这才是首要目的。绊倒守护尸像后,随时都能拿麻袋补捞,总之亏不了自己。想着我将卵石重新丢回泓潭,加快脚步前行。

       随着继续深入,眼前这种盘蛇越来越多,它们不仅攀在熔柱间,还有泡在池里的,竟无一条外形相似。有些像巨蟒;有些像海星;还有些像珊瑚礁。最离奇的是据我三十米外的一大坨,简直就是个玉米饼。遍生的怪花中闪烁幽光,全都是价值连城的玛瑙翡翠。

       我再也忍不下贪念,击倒横皇的是我,夺取全部钥匙的是我,哪怕攻陷蝃池的也是我。拿几块长石怎么了?总不能叫我仨月工资全被折腾进这趟倒血霉的险途。至于找人,她们必然在这片大范围内,没准顺脚一走就能遇上。摘几颗棱角分明的生钻,端在手中也算件武器,虽刺不死人,但它能刮花勿忘我日夜保养的嫩脸。就这样我撩动双腿,踏着飞步朝那东西过去,临近五米外,忽而脚下撞到团软物,将我掀翻出去几个大跟斗,四仰八叉地摔在那张巨型玉米饼底下。

       “这难道是石头?或是珊瑚?”凑得近了,余光散瞳下掠过些怪异,不由令我缓缓起身,开始拨弄怪花与长石。玉米饼的蜡黄本尊下,似乎嵌着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我嫌天穹花碍眼,双手发劲,将之拔得干干净净,这才辩出它们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饼盘上挂着排牙齿,还有截果冻般潮湿的大肠,更可怖的是,有颗融化的人眼珠子晃荡在头顶!我惊叫一声,忙翻倒出去十余步,撞上了另一片熔柱。感觉脊背被人狠狠掏了下,稻草男孩的黑西装被挂上了。扭过脸去瞧,端的是半张手掌探出趾骨,无名指上还带着个指环!这些蜡黄东西,全部是人类尸骸,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没了形体!

       我惊得浑身战栗,四窜的阴风席卷而来,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等惨烈的尸骸,哪怕是老道我十年的小苍兰无意瞥见,也无法保持镇静。见衣服被钩住,我奋力挣扎,只想立即跳开。使足全力撕扯,只听得“咔嘣”一声,瞬发间连后襟带指骨一块生生扭断。这下倒好,盘蛇怪肉上冒出个大窟窿,透过第三瞳,显见这皮肉包裹下无数黑牙在鼓噪。

       我惊得几乎背过气去,手脚倒爬退出了十丈之外,又撞上浓雾下那团柔软之物。伸手探了几下,这东西有形体,还飘着海藻般的东西,难不成也是这种腊肉?我腾地站起身,就感觉双耳忽然失聪,似有密集的蚊群绕着脑袋轰鸣!抬眼去看,只见得那破皮盘蛇如被捣穿的鼓面,密密麻麻飞出无计其数的阴毒小眼睛,瞬间将视线填满!

       我不及细辨,立即转身狂奔,且不说那些水仙虫大小的东西是否致命,光是铺天盖地的规模,赤手空拳又要如何抵挡?只能三十六计跑为上策。我不再顾忌前路颠簸,压低脑袋乱窜,但这群喧嚣的杀手速度比我更快,眨眼间便迫近耳旁!

       随着数声脆音,我浑身发麻,伸手一摸,耳廓上正爬着只小物在啃咬软骨。我奋力一拧,揪到眼前细观,不由愣在当场。这玩意儿既不是马蜂也不是水仙虫,而是条奇形怪状的鱼,无鳞质皮,鳃盖骨下长有三道荆刺,两颗超出比例的獠牙拼命想咬我手指。如果非要在已知的鱼类中去找,比较类似荆鼬鳚(HoplobrotulaAmata),但那是盘在烂泥下的泥鳅,可这东西却能在空中肆意飞梭,速度快到惊人,毫无原理可循!

       不到五秒,我就被怪鱼群兜了个满满当当,满眼都是跳动的黑点,抡起阴爪抽打,一下就能拍死三、五条,但更多的怪鱼迅速填补空位,继续一轮轮的噬咬。半妖没有痛感,只能体验到浑身发麻,如痉挛般抽动不已。我已被轰天的嗡嗡声搅得天昏地暗,心中又气又急!

       这样下去,我哪怕铜头铁臂,也将死无葬身之地。想着,我猛地趴低身躯,打算逃入白雾中趋避。这群小煞就像被无形线绳牵引,紧追着扎入薄水中,将这池泓潭搅得翻江倒海,爪牙如飞旋的电钻,显得越发锋利。我不停翻跟斗,企图靠体重来压扁它们,然而怪鱼数量太多,杀翻一批又逼近一批,渐渐地,我再也无力招架。

       想我堂堂万渊鬼,强梁如横皇,见我也只能束手待毙,却不曾想,会死在这种阴沟里!就在我打算发出惊天獠吼来震晕它们,忽然瞧见浑身被啃烂的碎肉间喷腾出黄酱来。血珠子一遇空气便化作粉末,我整条娇躯如火山喷发滚烫灼人,这等情景,差不多一小时前刚刚发生过,那便是天音乱坠将自己炸成碎片!难道我又无法控制自己?将再度化为血雨?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又可以回到幽魂世界,真真切切地与小苍兰重逢了,岂不是梦寐所求?虽这么想,但被群鱼似这般啃咬,实在窝囊透顶。在天旋地转的腾空翻中我感觉身子越来越热,心头怨怒也积聚到达沸点,再难以控制体内热潮汹涌,黄酱喷射出去三、五米,纷纷化作了血粉,环绕全身聚起血雾,活像轭门下的半神。被獠吼诞出的气浪一推,在空中化作天音乱坠,轰然炸开,将这半径五米内的小煞们全部撕成碎末,如雨点般坠落潭中!

       巨大的气浪爆炸祸及周遭几条梁熔,其余蜡黄盘蛇表皮纷纷被刺破,更多这样的怪鱼啸聚而来,打四面八方喷薄尽出!这可真是无知猪羊入屠房,一步步偏往死里来!本就收不住血脉勃发的我,再度将剩余的黄酱迫出体腔,化作更稠更密的血浪汹涛,借助獠吼音波推助,攻杀去更大范围。须叟间,便将环壁前路附近的人肉磨盘一一化作粉末,那种震破耳膜的磨牙声这才消弭,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我畅快地呼出口气,累得歪倒在水中!

       “这,这难道就是万渊鬼的实力?”见自己手脚健全,我不由傻眼,好在目前孤身一人,倘若处在闹市中心,也来上这么一出,其威力远胜抱着定时炸弹的恐怖份子!这具妖躯隐藏着太多秘密,实在是令人恐惧,难怪一干暗世界菁英见我抱头鼠窜,犹避不及!

       以这种模样出去,其结果就是被人活捉送进实验室,成为解剖研究的对象,最后被做成木乃伊安置在博物馆里。连想一下,我都感到后怕。此时此刻,我基本已不在乎未来等着我的那场人肉血宴,不论是谁都会担忧自己的小命,论实力我已远超尸鬼女王,即便纵横暗世界,恐也难遇敌手。可为何我在吕库古山庄就无法领悟?而让小苍兰身陷万般劫难中?

       污血流尽,我一时半会难以起身,便使出剩余之力,缓缓爬出泓潭。选了一块平整的巨石将身贴靠,尽情吸入弥腾的白雾,遂感体力正在恢复。趁此闲暇,我掏出橙色小本,在空页下描绘怪鱼外型,以便将来询问博尔顿它的学名。就这样画着描着,我眼角瞟到课程下一个纪要,写着下午四时去滕教授处报道,带全纸与笔。

       腾教授?这又是何方神圣?我啃着笔帽沉思起来。这段文字参考课程排列应该是大二,既然是个中文字,那代表姓腾的是个中国人,可我的导师里有这号人吗?搜肠刮肚去想,也只记起俩个访问学者,分别姓黄和姓吴,来自于香港中文大学。

       牙咬得“咔咔”响,脆弱笔帽被啃出裂缝,我终于记起,还真有这么个腾教授。不过他既不是导师也不是客场教授,而是一个协会推荐过来传播中国古典文化之人,身份是甘肃省天水一带的某家大博物馆的馆长。嗯,没错了,那就是这个人,姓腾名道。

       “原来如此,我全记起来了。”将水笔收入胸衣,我急忙翻到后几页,重新审度自己画下的天穹花外观,完全明白过来为何一瞧见就感觉眼熟。那一年,这个腾教授知道我曾学过工笔画,因此饶有兴趣地请我课后跟他去那个协会帮忙布置展览,在休息时给我讲解各种图腾状的古代花边,其中之一就有妖花。不过此类图案另有名称,唤作柿蒂纹,其外形活似红柿的颊蒂,四个茎瓣肥厚工整。原来这并不是浆果,而是暗指怪花!

       “柿蒂形纹,亦是远古宇宙图示下的天穹之花。”腾教授挺胸凸肚地哼唧着之乎者也,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文言文,摇头晃脑地说:“你的基础不错,可徐徐临摹这些古典图样,待精熟技艺后再行创作,往后成名成家,也好报效你的祖国哪。”

       当时我暗自窃笑,祖国?我的祖国好像是意大利。不过,他早在那时就曾提起过天穹花,只是世事纷扰,外加发生久远,早被我抛到了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而令我绝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我因差不多的事由,再度与这位腾道馆长重逢,并籍着他的关系,收集起人马,浩浩荡荡闯进了昆仑山深处,几乎要了我俩的性命。当然这是后话。

       见自己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我将小本收起,一骨碌爬起身来,重新跃下泓潭,继续向深处进发,就这样回到血荡之地。我下意识地轻挪脚步,适才就在这一带跌过大跟斗,柔水下潜藏着什么,体积还挺大。想着,我移出第三瞳竭力去寻,但就是穿不透这层薄如蝉翼的白雾,所有绿线都被炫光挡了回来,令人十分无奈。

       这水下之物,理应不是盘蛇,因为触感非常软,毫无老树皮般的嶙峋。见视线没有起色,我只得俯下身子,放开阴爪去掏。久而久之,我摸到些丝丝缕缕的海藻,擎出水面细瞧,却是一把浅金色的长发?难不成,陷在水底下的,是小苍兰的僵尸?

       我不由惊出满头冷汗,她虽已毙命,但游魂仍在镜像世界里,肉体若久泡水下,也会慢慢失了生气。最终即便靠尤比西奥引魂回家,恐也再难返天。

       想着我在水底乱掏,终于触到一团软物,似乎是肩胛,慢慢往上摸,是她细长柔美的脖颈。我找到她的手臂与腋窝,便在怀中抱稳,往另一侧的巨石处游去,很快将之拖上岸滩。当撩拨白雾再定睛细观,不由叫出了声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具仰躺在卵石间的娇躯,哪是什么小苍兰,而是此前走得不知去向的勿忘我。她似乎是遭人背后偷袭,被打晕而倒栽水下,此刻已是气息全无。在我被稻草男孩拽走施暴的短短几分钟内,祭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是为谁所伤?

       望着这张沾满凝露熟悉的脸,我对坏胚子的积怨全都化成了水,不由抱着她低声呜咽起来。然而我的泪水早已淌尽,再也挤不出半颗来,深褐的黄酱侧流直坠,与她脸上的水珠融为一体。勿忘我姐妹再怎么混账,也曾数度不顾安危守护过我,而且这个女人夙愿未了,她还有自己的爱女安娜要见。我恨她吗?当然恨,但我对她的爱超越了所有怨怒。在小苍兰出现之前,虽然嘴上总在与她较量,其实内心里我非常希望能被她拐回老巢去。与完美丈夫相比,她更懂我,更能体会我复杂内心,恰当其时地给予我安慰,和丧失的母性之爱。

       她是除了小苍兰之外我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杀了她?并将之孤零零地抛在水底?想到此,我气得难以名状,将她摆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态,便抖开阴爪向前直闯!前路漫漫,不论这所天穹花祭坛有多凶险,我都要找到元凶,将这一团浆糊彻底查明!

       于是,一个嫌疑人出现在了名单之中,那便是同样失踪的正直者。最后见到她时,希娜正呆呆地望着钢矛出神。她嘴里喃喃自语,似乎深陷在对落难者的无穷忏悔中。

       “我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她的立场去想问题呢?在欧罗拉被人轻辱时,我为何不肯为她仗言?”当时的她,将我像轰小鸡般推开,嚷嚷道:“我现在死的心都有,你别来烦我。”

       而弥利耶在当时,正站在她前方三米开外,团着手笃定地看着稻草男孩袭击提灯丧妇,嘴子里嘿嘿阴笑,并说我是咎由自取,活该遭此一劫。能瞧见为我马首是瞻的修士,怀着冲天醋意对挚爱下手,这是她的快乐源泉。

       她与希娜是两种不同的心态,一个在哀思一个束手旁观,正直者有什么理由要对她下死手?记忆中她俩间并无宿怨,顶多是彼此之间看不惯。难不成在我被拖走的这段时间里,俩人爆发过口角?可这也形不成非杀对方的局面。希娜是个稳重之人,她常常发出憨笑,性子尤为开朗,断不会瞬间头脑发热。更何况这俩人刀矛较量,她并不一定能打赢弥利耶。在以往暗世界的群雄中,能办她的就两人,一个是泅水之星,另一个是小屁孩的保镖裘萨克。

       我快要疯了!这才短短五分钟,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意外,差不多快将绊倒修罗之松这件事搅黄了。就算找到正直者又能如何?我当真能杀她为勿忘我报仇雪恨?两下交手我的胜算又在哪里?抑或是听她道明原委,就让勿忘我白白丧命从此忘却?我全无主意。

       又向前趟过两百米水溪,视线内梁熔越发密集,蜡黄盘蛇与此同时变得稀疏,却冒出许多大肠般细小之物,既像蛛网又似“仙境”里的五彩披挂,丝丝缕缕荡在跟前。

       但它们既不是大肠也不是梨子皮,没有外形会如此饱满鼓胀,并生着肉瘤。还能像藤蔓般曲折攀爬岩柱,硕大且盘根错节,却不失柔韧,黑漆漆的如同乱麻。

       当我行到此间,阴风消了许多,但耳膜深处那时隐时现的歌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曲调婉转空灵,充满情感,但喉音却异常低沉,时断时续仿若读板。这唱的究竟是什么歌词?细听下咬字明朗,却又呜呜咽咽,全然分不出是男是女,总之显得很是哀伤。

       我敢肯定,百米之外绝没有这么个人,立在雾中哀歌。谁会住在这种鬼洞里悲戚长叹,还唱得抑扬顿挫?它的观众又在哪里?虽然清歌嘹亮,但听多后头脑便发胀。但见眼前细长之物越发繁密,人不得不东躲西绕,最后扎结成捆,哪怕是窜进稠水潜泳也越不过去。我被这无形的歌声和有形的大肠所困扰,外加始终寻不见正直者,心头愈加烦闷。

       只听得耳边“噗噗”作响,这些梨子皮般的藤蔓上忽而冒出孢芽,纷纷争先恐后地开花。只不到五秒,竟生得大如巴掌,满目的妖娆斑斓。这些几天几夜才能完成的开蒂结果枯萎发硬,在大肠上不过是十来秒的往复,我终于搞清此间为何会有那么多蘑菇的原因。

       这是因为肉灵芝便是天穹之花谢盖后的果实,只是与绝大多数棵生植物不同,它们不结浆果,而能在各种环境下生出硕大阴盘,却无需必要的阳光普照。我很难理解它们的构造,也釐不清两道环壁有何不同。为什么石坛内的平静无息,此处却争奇斗艳。

       “这本就是个水溶洞,极阴之地,长些菌菇怪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不生它们才叫令人费解。”说回栖生一百七十八天的水洞,石岩间也生着草菇。寂寥无望时我还啃过它们,打算吃些毒物将自己催命逼杀。这种东西外观曼妙,入口却实难下咽。松松垮垮形同海绵干。很快,我被绕得晕头转向,不由想起,自己这番下来,本就是为了捣毁此间,何故像个千金小姐般注意形象?搞得自己跟瓷器店里打耗子似的,本就应该大鸣大放。

       我抡起阴爪,不顾三七二十一乱抽,打算将这团乱麻打发回老家。岂料这东西异常坚韧,即便发力,五股间也才拍烂两股,非得使足全力才能将之捣毁。怪肠们随着我力度加大纷纷崩断,很快落满全身,兜得我满头满脸都是肉瘤间渗出的泔汁。扑鼻而来一股极难闻的膻味,一下子便掩去了Alex清奇的香水味。

       我拧住鼻翼,拼命慌抖身躯,将这如绳索般的长物甩开,却在手掌间抓得全是碎发。见状我怪叫连连,急速跳开跃上水溪间的横石,端稳一条在手。再度去细观,不由惊得我魂飞魄散,这哪是什么大肠梨子皮,而是人类筋脉绞合着人皮,包裹住无尽头发,混合而成的残骸!不用去想,肉磨盘也好,蜡黄盘蛇也罢,包括这些皮筋,全部属于窜进天穹花祭坛的死难者!只有福奇一人逃出生天,回到了蝃池影墙背后,恐惧得想要自尽!

       杀死这十五名下洞伙夫、掘工以及历险者的,又到底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妖法?竟能将人类击杀得毫无外形,纷纷化作阴池的尸魂凭添色彩?它们与那歌声必然存在联系。我无法想象,这群可怜人遭遇了什么,甚至能感悟到它们临死前的绝望。面对这等惨不忍睹,我不敢继续向前,没准再走上几步,也会遭此横祸!

       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批可怜虫在眨眼间便纷纷丢了小命,肢体皮肉被搅碎,骨髓肠筋被混拌,最远只到达这里!那么消踪的小苍兰与正直者,只可能在我身后的某处。

       不过,这又难以解释。伊格纳条斯的前世,康州的福奇既然来到这里,就算他有神功护体,顶多只能瞧见天穹花庭院,他又是怎么知道守护尸像的?好吧,退一万步来讲,他加持着嚎灵双杀,另所有外力都难以袭身,终于闯进了环壁最底部,发现了尸像。可已经走到这一步,却为何没有顺势推倒它?反而放弃所有转身就逃?

       难道所谓的尸像并不是石雕?而是某种活物?它又到底是什么?竟然打得横皇都无法抗力,吓得抱头鼠窜?这更是说不过去。换种角度假设,伊格纳条斯杀光了我们所有人,收集起五颗心脏,孤身下来再会尸像,结果不还是死路一条?又哪来的手到擒来?

       不论时间流失有多快,这道谜面始终摆在眼前,不搞清便无法冒进,以免重蹈覆辙。就在我踌躇犹豫之际,附近传来阵阵异响,暗雾深处似乎潜伏着什么。侧耳去听,好似家猪的哼唧声,只停在峥嵘岩熔的背后,却不扑出袭击,煞是古怪。

       我退开五步外,移出第三瞳开始打量,当丝滑绿线穿透各种障碍怪石,终于在四十米外聚拢成型。那是个蹲倒在地的人,背对着我正双肩乱颤。其体格巨硕,不用去辨我也知身份,她就是无端失踪的正直者!不知何故,她竟然出现在人筋乱麻以外的极险之地!

       “这却是奇了?难道是我胡思乱想?前方压根没有危险?”想着,我拨开剩余挂梁皮筋,迈开大步朝着声源靠近。不消数秒,便望见她的人影,随着越发走近,形体也越发清晰,那果然是正直者。圣维塔莱大半个身子钻在环壁内,浑身沾满黑泥,不知在做什么。

       “希娜,你在干嘛?没出什么事吧?”看得啧啧称奇,我开始绕道向她靠拢,并时刻提防她突然发狂转身,保持适当距离便于趋避,以免被擒拧下脑袋。我向其又喊了几声,但正直者始终置若罔闻,仍趴在原地,双臂挥舞,不知在忙些什么。

       我逐渐转出梁熔石墟,来到了她的侧面,这才看清正直者全部动作。那种猪喉咙发出的“咕咕”声,正是打她那处传来。这个巨硕女人正在撕扯蜡黄盘蛇上的蘑菇,捧着无数这种肉灵芝吃得不亦乐乎。嘴里还未嚼完,双手继续填塞,活似饿死鬼投胎!

       “天哪!你怎在吃这些东西?”我不由感到喉头发痒,腿脚松软扑通跪倒,干呕起来。然而肠胃早已吐尽,挣扎良久也不过吐出几口酸水。她走得那么深,沿途肯定见过人皮人筋,怎会不知这些肉磨盘的底细?湿地阴尸蔓生出的毒草,她竟眼都不眨地吞咽下肚,吃得满脸碎屑,这已不是神志不清,而是彻底疯了!

       闻讯希娜扬起脸,一双阴惨惨的大眼呆滞地望着我,憨笑数声后,她朝我连连摆手,似乎要我找其他地面去觅食,休要来打扰她。见这个曾经如此照顾我的女人沦落至此,我再不顾忌安危,飞冲上前一脚将盘在她腿间的菌菇踢得天花乱坠,从她手里夺过肉灵芝。

       “你这是怎么了?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气愤地指着盘蛇,大声叫道:“你难道不知这些都是被撕裂变形的尸骸吗?它们身上长出的阴菇怎可食用?”

       “因为好吃,你给我滚开,还给我。”正直者垂着尺把长的唾涎,竟手脚狂舞拍打着池水,吵个无休无止。忽然,她停止啼哭,吃惊地望着我,蹙紧眉头恨恨叫道:“好啊,原来你不让我吃,是为了满足自己口腹。泓潭那头更多,你凭什么偏与我争抢?”

       我不由一愣,顺眼看去,自己果真如她所说,正在慢慢啃食那株阴草。眨眼间已给我吞了半扇,囫囵下肚竟毫无查觉。我忙探出手指,挖干净口中残余碎末,喷了一地。希娜见灵芝掉入水中,忙不迭翻将出去,打水中捡回,爬回原处继续吞吃。

       这究竟是什么妖法?怎会如此厉害?我只得退开几步,坐倒在一截熔柱前望着她发呆,打算好好捋一遍。自从下到庭院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出了意外,我不知稻草男孩所谓的一张脸到底是什么,但造成这些的必然与某个东西有关。但它不是靠空气中的孢子传递,而是影响范围更广,更难被肉眼发现。参考发生在当下的种种邪性,都有明显特征。

       那就是闯进蝃池影墙后,每个人心头所带来的情绪。若是参考原理,与落难者领悟的“感觉”有几分相似。这件未知之物能将人心头所想无限放大,直至彻底逼疯。稻草男孩见我照顾博尔顿心生厌恨,发展到想要霸王硬上弓;博尔顿一生都未接触女性,被我引诱而失了心性;而希娜始终回忆着落难者,极度懊恼令她不断想要自杀,没准吞吃阴菇就为了毒死自己;而我则怀着想要引回小苍兰的游魂,再度团聚,绝不愿被他人触碰!

       剩下的人里,受波及最小的只有女招待。也许她是个乡野村姑,虽也有烦心事,但并不影响心智。那眼下还有最后一名失踪者,不,确切地说是一具僵尸,小苍兰去了哪里?

       “我不会再来抢夺,希娜,告诉我。”我朝正直者摆着手,示意自己是无害的,问:“你为什么要杀勿忘我?她也想抢你食吗?”

       “紫眼狐狸?呵呵,”希娜将手比作个大气球,哈哈大笑起来:“噗嗤,她炸没了。诶?我好像又见到了她?那是在哪?你胡说什么呢,我干嘛要杀她?她比你乖多了。”

       “好吧,”见她语无伦次,我只得换个话题,问:“那你扛着的小苍兰,她掉哪去了?”

       “她还在原地坐着吗?不过她好像又活了,她能讲话?在这里或者是那边。”她抬起健全的胳臂,指东又指西,过了一会,她打了个喷嚏,说:“哈哈,我全忘了。”

       与此同时,我也打了个喷嚏,空气中浮满那股异味。然而余音未散,我隐约听见身后五十米外也有人打喷嚏,声源正处在空灵歌声的始发地。但发出响动的不是歌者,曲调并未中断,依旧很是嘹亮,打喷嚏的另有其人!

       “是小苍兰,对,一定是她。”我喜得一蹦三丈高,拔腿窜入泓潭,朝着前方猛进。周遭这些恐怖尸骸,或许是日积月累化成的,继续深入不具威胁,不然正直者怎能闯得这么深又毫发无损?我不再顾忌其他,与狂妇们相比,找到小苍兰才是头等大事。

       就这般狂奔,我穿透一堵又一堵的水幕,却怎么都寻不到人。然而歌声始终飘在五十米外,似乎是种挑逗,又像是陷阱。

       “反正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个死字,”强烈的欲望令我毫不恐惧,抖开阴爪,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黄酱迫出体外,喃喃自语:“再怎么说,我也是万渊鬼,或者马特提利,不正是这墓葬主人的宿敌吗?管那些做什么,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八百米泓潭在脚下慢慢走到尽头,我闯入了环壁底部,眼前出现了一条浑圆洞壁,通往下方十数米外的空穴,那种若有若无的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我已辨得分明,清唱者人就在那里,只需跑上几步,便能洞悉所有秘密。

       为求保险,我在甬道前站定移出第三瞳,以防被人暗算。说来奇怪,自打下到天穹花祭坛,过往那种极度眩晕便被一扫而光,我仿佛成了小苍兰,竟收放自如,毫不为其所扰。然而事态发展并不同我所料,环壁不知选用了什么材料,将全部绿线挡了回去,什么都看不透。

       我只得下跳几节石阶,再设法去透,慢慢的,一个棱角有致的东西闯入了眼帘。

       这又是一件毫无概念之物,但它不是罹难者,而像某种动物遗骸。其轮廓看着像海螺,却又完全不是。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体积,这东西的体积远比贝类大,端在手中很是沉重,而且坚硬的角质层外满是骨刺,活像只大刺猬。

       难不成这石穴下是海洋?不然它又由哪处来?随着视野渐宽,更多这样的东西冒将出来。它们都是同种物质,却没有一只外形相近,粗略去数脚下就有四个,长长短短,粗细不等,完全不知所谓。

       回头再去看,我顿觉石阶也出了问题,它似乎是专为巨人所筑,每节落差竟有一米半。而自己是怎么跃下的,丝毫记忆都没有。难道,是我身子出了问题,正在逐渐缩小?我刚这么想,更怪的事接踵而来。

       隐约间,鼻息下闻到股海气,在空气中显得越发浓烈,耳边随即传来海浪拍岸之声,却又见不到半星水沫!这是怎么回事?见诸多怪事越凑越多,我暂时停下,不敢继续下了。

       这莫非就是欧罗拉所说的“感觉”?尽管无法肯定,但根据描述听来的,却又十分相似。难道是那环壁内躲着的尸像,正在搅扰人心智?你想啥便来啥,将人绕得团团转?

       我刚想发出獠吼,试图引它上来,突然有一物快速在面前穿过,急速拐弯绕进石穴另一头。虽看不真切,但形体还是辨清了,它竟是已被谋杀的勿忘我姐妹!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难道死尸还能在毫无察觉之下,瞬移到这么深的洞底?”我感觉自己已接近发疯的临界点,心头愈加气恼,便开始加速前窜,直愣愣翻进石穴。

       这是一片不亚于“仙境”的洞窟,显得空空荡荡,四周石壁上满是獠牙般的尖锐石刺,犹如阶梯上的古怪海螺。在浓厚白雾袅绕的石地中央,被人筑了道高台,中央生着株参天大树,数不尽的冥花阴草如瀑布般倒垂下来,令人不寒而栗又感无比妖娆!

       有条黑影正半跪在怪树跟前,前仰后倒不知在忙什么。虽瞧不见脸庞,但这条身影却是无比熟悉。

       “雅典娜?”我看得双眼发直,不由失声惊叫:“真的是你吗?”

       5:49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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