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最坏的时代（三）
“求求大家不要再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部电影真的是一部具有着划时代意义的科幻电影，众所周知，近些年总有人觉得，好莱坞大片之所以如此火爆，仅仅只是凭借着特效，但，《东区世纪》成功地给了如此浅薄的认识，一个重重的铁拳。”
“成功地让无数人认识到，仅仅凭借着特效，并不能拯救一部商业电影。”
“大概，这也算是一种贡献。”
“希望，有着《东区世纪》的前车之鉴，能够让那些电影人，以及背后的资方大佬认识到一个事实，那便是，电影真的不是一个凭借着所谓的大投资，便可以无往不利的事物，想要圈钱，真的需要多动点脑子。”
“……”
本以为是洗白党，不曾想是反串黑。
看着这篇影评，姜艺都不禁笑出了声，为网友们的盛情之见表示着由衷的感慨，顺便，还有着几分无奈。
无论好坏。
《东区世纪》的确创造了一个时代，为东区科幻树立了一个标志。
要知道。
吐槽这部电影的声音，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本区，在东区联合的背景之下，全东区的发行，更是让本区之外的人都看见了这部电影的风采。
简单地讲。
也算是丢人丢到了全东区。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拍电影真心挺难的，太艺术容易曲高和寡，太商业容易走入误区……”
邱木听着姜艺的话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一部科幻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科幻？”
姜艺愣了愣。
“大概是宏大的想象力了吧？”
“你觉得，抵抗外星人的入侵算得上是想象力的表现？单从这方面来讲，这个故事的本身便很失败。”
邱木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优秀的科幻作品有着两个最重要的特征。
宏大的想象力，这一点，《三体》便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另一点，则是美学。
统一且和谐的科幻美学是经典科幻电影的基石。
放前世。
《银翼杀手》之所以成为经典，便是因为它开创性的对于“赛博朋克”这个概念，做出了堪称极致的未来美学的贡献，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对于未来美学的想象。
至于剧情？
《银翼杀手》的剧情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到，上映那年，它也扑了。
《星际穿越》亦如此。
更别提，《2001太空漫游》那对于人类哲学的绝佳思考。
在《流浪地球》中。
也有着对于未来地下城实景搭建的未来蓝图，这都是未来实景美学所带来的真实感。
并非是凭借着所谓的太空战舰、激光武器、外星人……等元素便能实现的，这些元素太虚。
缺乏着真实世界的代入感。
不然，本质上依然不过是俗套的英雄拯救世界那一套核心好莱坞故事主题，换上另一张类型的皮，依然可以完美成立。
方方面面来讲。
《东区世纪》都算是扑了，并且，扑得非常之盛大。
所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
在每况愈下的风波之中，关于电影的诸多细节，也被网友们扒了出来。
“别的我也就不提了，我就想问问导演……既然你捣鼓一个东区人拯救世界的主题，那人类会议上，一群操着英语的外区人哔哔赖赖是什么意思？”
姑且不论。
这是否是夹带私货，是一种对于美式文化的认同。
但。
这个安排，显然更容易让人们感觉厌恶。
“真的，以后别和我谈什么‘东区科幻’这一个概念，如果，东区科幻便是《东区世纪》，我只想说，毁灭吧，赶紧的。”
一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网友如此表示，引发了一群网友的认同，腾盛涛凭借着一己之力。
成功一脚关上了东区科幻的大门。
大概，还给它拷上了一把锁，论此“丰功伟绩”，也算是如他所愿。
他，成为了东区科幻的标志。
一个载入烂片史的标志。
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
《银河帝国3》凭借着其极高的制作水准，以及前2部电影的铺垫，完成着票房的强大收割，并，在豆荚上亦取得了8.1分的极佳评分，这个评分对于一部商业电影来讲，算得上优秀。
至于《东区世纪》？
成功地沦为一个巨大的笑柄。
大概，对于《银河帝国3》的那位副导演来讲。
可能正在耻笑，这个在东区媒体吹捧之下的竞争对手，大概都不需要他们发力，便已完成了自己超度自己的壮举。
在此。
邱木现在并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关注这件事情。
因为，他有着更加重要且忐忑的事情，那便是前往夏家参加晚宴，用他未来老丈人的话来讲，这个晚宴很重要，因为，夏老爷子要见他。
好吧。
即便邱木早已面对了诸多大场面，但，在这个时候，他依然有些不争气地心慌了一下。
……
……
夏家。
如果搁在互联网上，算得上是绝对的豪门世家。
富不过三代？
这个认识，放在夏家身上，因为，自打夏老爷子的上一辈，夏家便已是新海的盛世之家。
一家四代人。
都是在文艺界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可不仅仅只有着新合那么简单。
至于夏老爷子夏穆，更是一位传奇，他生在东区，学于西区，最后成于东区，自大疫情时代之后，一生致力于电影事业，他的电影将东方文化、戏剧、哲学与西方的技术、理论进行了完美地融合，推动东区电影走向世界，是东区电影的一面旗帜。
时至今日。
依然被无数的媒体报刊，冠以“东区最伟大的导演”的称号。
在《联邦电影周刊》、TSPDT、《联邦视听》……等诸多评选上，都少不了夏老爷子的名字。
算得上，是一个还活着的传奇。
不说别的。
单论现在的电影史，夏穆的名字，便是一个不能避开的名字。
如果非要让邱木找一个前世的导演的名字进行着对比，他大概……只能想到一个人。
黑泽明。
由此可知，夏老爷子的牛B之处。
第二天中午。
邱木开着车，独自一个人前往夏家的所在的别墅区，唐宫。
夏家虽然富贵，但，夏老爷子一生投身于电影，除了夏云逸之外，并无直系血脉，所以，类似于那些豪门所见的恩恩怨怨，在夏家基本上很少。
不说别的。
夏云逸一个人将新合经营地井井有条，稳坐五大，对公司的掌控力，也容不得其他人插手夺权。
这年头。
有话语权的才是大爷。
其他的旁系？没有着话语权，他们也掀不了什么大风大浪，大概，唯一的一点……仅在于夏云逸生了个女儿。
但。
也不算什么大事。
因为，他尚且处于壮年，身体硬朗，指望着他一不小心嗝屁夺权之事？那可能还得等上很多年。
所以。
邱木此番前往，见不着什么阴阳怪气之事，至于狗眼看人低的俗套剧情？他如今亦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且，还在上头露过脸……
装B打脸么？
那是不可能的。
在他开着车抵达的唐宫的时候，夏季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阳光从她一侧的发梢洒落下来，巧笑嫣然。
“讲真。”
“我现在有点慌。”
“慌什么？”
夏季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今天没什么别人，就只有我爸，还有我爷爷，我爸那人，你又不是没见过？至于我爷爷，他很和蔼，你放心。”
邱木悻悻然地笑了笑。
你爷爷对你，那自然是和蔼可亲的。
牵着夏季的手，两人沿着别墅前面的草坪向前，接着，方才步入前厅，远远相望，偌大的建筑在云海的渲染下有着几分寂清。
别墅里的装潢布置。
充满着中式传统的风格，古色古香，空气中尚且氤氲着些许淡淡的檀香，让人有些安然。
接着。
邱木在正厅中见到了夏云逸，两人的目光淡淡地交汇了一下，他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口说道。
“来了？”
“坐吧。”
点了点头。
夏云逸给邱木倒上了一杯茶。
在他的手边，正放在一份电影期刊，刚刚合上没多久。
“夏叔。”
邱木尊敬地叫了一声。
“《东区世纪》的事情相信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邱木点了点头。
好吧，夏云逸这人的确是一位工作狂，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喜欢谈论工作。
“这部电影可是让华联他们一下子亏损了不少，大概，可能会极大地降低东区资本对于科幻的投资热情，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你怎么看？”
“我觉得，有些事情总归是需要尝试的，好莱坞的那套，同样也是建立在失败的基础之上的成功。”
邱木看着夏云逸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如此说道。
严格地讲。
《东区世纪》是有着意义的事情，虽然，这是一个失败品。
但。
不可否认它的意义。
如同那一部《上海堡垒》，一样有着自己的意义，虽然广为人所批判，但，它的失败可能亦标志着流量时代的落幕，大资本+大流量的时代。
虽然很多时候。
人们所认可的贡献，只看到最后的结果。
“你说的没错，成功自然是建立在失败的经验之上的，只可惜，有时候，失败的成本……太高，当一件事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昂，那么，自然不会有着那么多人会在再次尝试。”
夏云逸不置可否的说着。
“老爷子之前嘱咐我，说等你来了之后，直接带你去书房找他，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嗯。”
邱木应答了一声。
虽然心里略有忐忑，但，总归是需要面对的事情。
“那走吧。”
夏云逸笑着摆了摆手。
夏季站在一侧，给了他一个鼓励性的眼神。
……
……
邱木在书房见到了夏老爷子。
这一位活着登上了教科书的人物，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脸上的皱纹很深，在灯光的映衬之下，如同山川湖海，沟壑纵横，头发花白。
书房之中。
整体的布置庄严巍峨。
在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副字，写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胸襟与否，已是身外之物。
成就自有他人与说。
邱木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写着一副字，笔墨苍劲有力，上书云：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来自于文天祥的《金陵驿·万里金瓯失壮图》。
“认得字？”
邱木微微一愣。
“没多大的研究。”
不懂装懂，才显得贻笑大方。
夏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字这玩意，发明之初便是用来写的，而不是用来研究的，写字之人，不在乎好与坏，在乎的是一个心境，写字如此，拍电影同样如此，点评是旁人的事情，真将其弄得那么曲高和寡，有时候，反而丧失了它传播的意义。”
邱木稍稍躬身，以作倾听。
“我看过你的电影，拍的不错……这年头，认真拍电影的人，不多。”
“比不得您当年的成就。”
“成就？”
夏老爷子轻声地笑了笑，声音略显苍老。
“你看，你还是陷入了认知的误区，真要说起来，我当年拍自己第一部电影的时候，可没想过多年之后能得到什么认可。”
说着。
老爷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突然话锋一转。
“你如何看待现在的电影？”
邱木有注意到，老爷子特意将“现在”两个字加重了些许，既然有多着重，自然，不仅仅只有着电影。
在短暂的沉默之中。
邱木如此说道。
“我觉得，现在的电影是一门文化，电影发展的这一百多年间，早已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的象征，满足着人们的精神文化的追求，并且，已经不仅仅只局限于电影这一个形式，而是成为了一个文化载体，好莱坞的迪士尼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这便是工业产业链。
以电影为核心，打造一个囊括着全方位的文化产业，主题、IP、衍生……这些都是构建文化这一个全方位板块的支撑点。
放前世。
美式价值观之所以在内地如此流行，便少不了这些充满着价值观意识的文化入侵，而搁东区，其实也相差无几。
听着。
老爷子不禁大笑了一声。
“看来，你对于电影的认识，比很多人都要深刻得多，其实，电影的诞生之初，是一门艺术，但，现在，已经到了艺术最坏的时代，但，同时亦是文化最好的时代。”
大众娱乐与小众艺术。
其实，一直以来都泾渭分明。
文学、音乐、美术……一切的艺术形式都是从大众娱乐中诞生，最后，回归到大众之外。
用一个词缀来描述，这叫做现代主义。
所以。
文学上，我们看见了意识流、荒诞派、黑色幽默、表现主义、意象主义……从具体的故事，到抽象的艺术。
而电影。
则更像是沿着一个相反的方向发展着，它的诞生充满了艺术，现在，电影艺术的黄金时代，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除了真正的专业人士。
谁知道威尔斯、希区柯克、库布里克、费里尼、让·雷诺阿、安东尼奥尼？还有那位至今依然活着的大师，新浪潮的先驱，让?吕克?戈达尔？
这些人。
伟大固然伟大。
但，早已停在了他们最好的时代。
从艺术时代，走到现在的大众文化的时代。
谈不上好与坏。
如同，有些人觉得，电影的本质是讲好一个故事，而有些人觉得，电影的本质是光影的艺术。
不然。
抬头看看新浪潮大师们的电影，故事是什么玩意？
但。
正因有着这些大师们打破常规的开创拍摄手法、美学构图、象征表达……反哺了商业电影的更多更璀璨的表达方式。
不纠结什么艺术。
成就依然是成就。
看着邱木。
老爷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笔，眉头微抬，将那一副字缓缓铺展开来，笔墨微干，有着那么一分磅礴的气势从他的笔墨之中满溢。
闭上眼睛。
中气的声音继续缓缓地诵出那一句。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
旷然的情绪，恢宏而下。
“虽然，我人生的前40年是为了表达自我，但，我往后的30余年，都是为了推动东区电影更好地向前发展，大概，便是为了让人们最后记住我的时候，说上一声，大丈夫。”
人生，莫过如此。
有些人走着走着，可能便成为了一个标志。
得此者。
有的人选择及时行乐。
有的人选择负重前行。
还有的人，走到一半，仿佛突然解脱了。
“我听云逸讲，你今年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邱木在沉默中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难得的在老爷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胸襟，明明，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个俗人。
俗人。
重活两世。
大概，一如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想道是，适得其所，恰逢其世。
但。
面对着老爷子。
还有着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
竟有些莫名的感慨。
“休息是一件好事，人生是种领悟，不是活着，而是看见，没有圆满，只有合适，但，适当也是一种讲究。”
“活一世，看一世。”
“越往前走，有着不同的风景，便有着不同的远山，我40岁的时候，大概，和你有着相同的感悟，可最后一想，多看，亦是一种修行。”
“这一副字便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你还年轻，30岁出头，还可以见到更加美好的风景，希望，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能明白，虽不圆满，但也得合适。”
不知为何。
略有些许悲凉。
邱木站着，深深地对着老爷子鞠了一躬。
豁然。
有时候，亦是豁然开朗。
老爷子有着大智慧。
“对了。”
“最后送你一句话，我们夏家不大，有时候，多走走，合适……自然是都得合适，不然，落得一个别的遗憾，便没了回头一遭。”
邱木明白老爷子的意思。
“您老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地对待所有。”
往后的所有。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
“行吧。”
“和我一个老头子聊天，大概也是一件乏味的事情，你便出去吧，等下吃饭的时候，记得叫我。”
……
……
从书房离开。
邱木一个人走在别墅的走廊中。
窗外，日光正盛，远远可见，一团花朵，分外灿烂，姹紫嫣红，更需得，百花齐放。
“夏叔。”
“我有个新电影的小想法，想和您商量商量。”
夏云逸喝着茶，不禁轻笑一声。
“什么想法？”
邱木看着夏云逸的眼神，一脸毅然。
“科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