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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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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蠢如斯,竟用天下换一挚友。”

       ——欧里庇得斯

       “只要德米特里发起攻击……”

       安提柯说了半句就没在说下去。

       先前投奔他的利西亚人和潘菲利亚人,被他编入了方阵,此时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背后一刀。

       宽十六列、厚十六排的方阵,除非一半人都已经战死,否则几乎没有被正面打垮的可能。不过一旦密集的长矛不能以攻代守的方向受到袭击,那就是方阵的末日。

       比如侧面,比如背后,比如内部。

       安提柯不需要了解全部,只靠猜便一瞬间就猜到了全过程,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场战役没有什么总预备队,双方把方阵战线撑开到极限,又在对攻中投入了几乎所有骑兵,而战团本身的预备力量此时显然没有起作用。

       他作为全军的总指挥,其实无能为力。

       战线断裂的地方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方阵瓦解,敌军的轻步兵已经进来满地,甚至有一只骑兵向他本人正在发起冲击,而他的儿子、德米特里以及他的骑兵还不知道在哪里。

       事到如今,可以说整场战役败局已定,此时安提柯最关心的已经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他尚未返回战场的儿子。

       他并不是对依靠德米特里及时返回能够反败为胜什么的还抱有希望,他只是担心,如果主战场已经大败亏输,而德米特里却因为不知情而一门心思往进钻,最后怕是个插翅难逃的局面!

       他此时只希望方阵能多坚持一会。

       大概只有百人左右的敌骑向这边快速进发。他们战马悬挂着稀奇的挂饰,他们头戴类似斯基泰人的尖顶帽子,他们发出响亮的呼哨互相发信号,他们一路略过无数方阵的后背,一路上惊觉敌情的列尾长带着方阵兵们纷纷转身防御可能的冲击。

       漫长的距离上无数枝长矛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依次倒下,仿佛某种欢迎仪式,而骑手们只是悠然的向方阵抛射几支羽箭,就像在凯旋式上向群众抛掷花朵。

       安提柯的中军这里用来迎击的只有一支三百人规模的王友骑兵,而这些网友跟德米特里那支迥然不同

       ——武艺精熟的都被德米特里挑去扈从作战,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伙友”,而现在在安提柯这里的这些武艺和忠诚都很稀松,都只是以质子的性质为主,平常也就承担一些日常文书或仪仗工作。

       兵无战心,这些盔明甲亮、战马神骏的王友们冲上前去却无法建功,居然在和人数远少于他们的敌人来回周旋。

       “……随身的王友们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安提戈努斯王所在的中军现在正面临严重的危机,随时有灭顶之灾……快写!”

       希罗尼穆斯疾言厉色的呵斥着他的下属。

       他作为王室的书记官很多时候不用亲自书写,他手下有十几位奴隶和自由人组成的书记团队,但此时此刻,书记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哪里还拿得稳笔?

       怂成这样还想当史家?

       我们现在可是他嬢的在见证历史!你们能不能他嬢的有点职业操守?

       希罗尼穆斯看到手下人的怂样,心里恨铁不成钢,全然没有考虑他方才要求记述的言论中对他们的命运做出了怎样的危险预测。

       他随后又将视线转向战车上、这场战役的主角,

       “……而安提戈努斯王……国王他……他与我那些没有卵子的手下不同,他完全视发生在不远处的危险于无物,仍然专心致志的观察着前方、远处、整个战局。唉!如果当年大流士在伊苏斯如果有这样的定力,亚历山大多半……”

       希罗尼穆斯滔滔不绝的叙述说到这里突然断了线,因为他注意到国王异常的状态,使他震惊不已

       ——安提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整场战役中,左手一直插在胸甲的袖口中,紧紧按压着胸前。

       希罗尼穆斯当然知道安提柯年龄大了,时常有胸闷和胸口绞痛的毛病,但这次无疑比以往更严重。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和眼眶显出一种暗沉可怕的紫色,正如打湿的皇家旗帜一样。

       “大王,你……”

       安提柯扭过头来,冲他露出一个哭一样的难看笑容,招手让他近前。

       “希罗尼穆斯,”老王的声音压抑且疲惫,“你还在怨恨我吗?”

       “……”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希罗尼穆斯一下便想到安提戈努斯说的是哪件事。

       那件事。

       攸美尼斯,亚历山大的书记官,名义上卡帕多西亚和帕夫拉戈尼亚的主人。

       对他照顾有加的同乡,引他走上学术之路的老师,同生共死多年患难的至交好友。

       两人一同在腓力的宫廷服务,攸美尼斯是一名王室书记,而他则是个基层军官。腓力遇刺身亡,他们继续侍奉亚历山大,再后来,亚历山大骤死,留下的帝国四分五裂。

       一片混乱中,攸美尼斯走上台前,却成为一方诸侯,只不过他并不以继业者自居,而是作为亚历山大四世的重要拥护者,极力维护帝国的统一。而他也一直跟随在这位老友身边。

       直到十五年前,他和攸美尼斯在伽比埃奈战役后一同被俘,安提柯大度的接受了所有人,唯独坚持要处死攸美尼斯,即使他本人也是攸美尼斯的朋友,即使连同他的儿子德米特里在内的、无数曾经敌视攸美尼斯的马其顿人一起求情,也未能改变攸美尼斯的命运。

       而希罗尼穆斯就这样进入了安提柯的宫廷,只不过他已经无意再参与征战,而是成为了书记官。

       历史对二人的命运开了一个无奈的玩笑,攸美尼斯从一位历史的记录者被命运逼迫成为历史的创造者,而希罗尼穆斯最终从战场上退出,成为一名历史学家。

       我已经不恨您了。

       他想这么说,但他还在犹豫,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说出口,便听安提柯继续说道:

       “恨我也没有关系。我有时也恨自己,今天格外恨。……我做了很多可怕的决定,最后却迎来今天的一场惨败。”

       讳败为胜是将领基本操作,希罗尼穆斯这种才是有责任传递真相的人。他知道局势的危急,却没想到听到总帅这么痛快的亲口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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