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外道
影在深水中睁开了双眼。
已经过去将近五个时辰了，钟声还没有响起。
约五个时辰前，天道召来的历练错杂在一起吞噬了影。
在经历过黑暗、异兽、烈火之后，漆黑的深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影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在水里，还是在沉重的重力奔流之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吃力，身上宛如压着一座大山。
神奇的是，在这深水一般的境地之中，他仍能呼吸，只是吸入肺里的空气如铅块般压迫沉重。
“影~你的鬼力快见底了哦。”是玖伊的声音，“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我会用投影把你强制送回天懿身边，明白了吗？”
“谢谢你，玖伊。”影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这深水中悬停着。他的全身被一层薄薄的九抄包裹着。呼吸道、心脏、血管、耳室等等都被玖伊用九抄封闭加固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神经、肌肉、骨头在这深水中时不时被重力撕裂，而后再被九抄治好。如此反复，唯一被消耗的是他的鬼力。
在这黑水之中，影能得到的唯一反馈便是这时而出现的痛觉。
与先前那些凶险的历练不同，这深水将静做到了极致。
一切都处于无的状态，这死寂与重压似乎就这么绵延着流向永恒。
玖伊在影的意识中反复计算着已经具现的九抄数量、治疗影身体的九抄被消耗的速度和影所剩的鬼力。
她数次想要施展投影将影送回安全的地方，但是在最后关头，影的鬼力具现九抄的效率总会发生质的飞跃。
一个时辰前只能具现一枚九抄的鬼力，半个时辰前可以具现一百枚，而现在可以具现一万枚。
在这静止中，影的身体做出了调整。半鬼体质下鬼力不足的缺陷被不断增长的鬼力使用效率弥补了。
“如果保持这样下去，影也许能在这常人不能生存的环境里永远地活下去。”玖伊心里盘算着，“可是，这鬼力的使用效率什么时候会到极限呢？”
就在她这么盘算着的时候，黑水搅动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水中绕着影移动着。
“玖伊，你能看见什么吗？”影平静地问她。
“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影！你的脸！”玖伊惊呼道。
影的左半个脸消失了。
接着是左手。
接着是右侧的小腿。
“到底怎么回事？”玖伊睁开了线的视觉，可是除了影身上一直连系着虚空的成股白线，她什么也看不见。
不是受伤，空间也没有扭曲。只是影身体的各个部分逐渐离奇消失了。
该把影投影回去吗？可是……他已经消失的身体会跟着回去吗？贸然投影的话，影会被撕成碎片吗？
玖伊束手无策了。
影接收到了玖伊的视觉共享，可是他同样只能看见自己身上的白线。
刚刚一片虚无的深水里传来了震动。黑水中，确实有有什么东西在骚动着。
这东西正在吞噬自己。它的移动能干扰到“水”在自己身上的压力。可是在这一过程中，它却没有与自己发生直接接触。
“这个东西也许根本就不在物质的世界里。”影这么思索着。
感受到右额水压加深的一瞬间，影稍稍动了下脑袋。自己的右半个脸颊失去了知觉。
右眼还在。
这个东西……是冲着自己的脸来的。
为什么？
他只觉得脖子上有点痒。
“影！你的脖子正在消失！”玖伊慌张地提醒道，“怎么办？怎么办？”
脖子？
这东西不想让他转动脑袋吗？
它的目的难道是自己的眼睛？
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黑暗中，仿佛在别的次元移动的东西，想要优先吞掉他的眼睛。
我的后代竟没有我的视觉。如果你能看清这世界的一切……这是天道之前说过的话。
究竟是怎样的视觉？天道，不，外道天生他能看到线以外的东西吗？看到了，又能做些什么？
影没有这样的视觉。
“玖伊，除了线的视觉，还有能看到更多东西的视觉吗？”
“某些特异点是有的。可是第九特异点没有超越线的视觉。怎么办？影……”玖伊已经完全吓傻了。
“外道天生说他可以看清这世界的一切。他对我身为他的后代却没有他的视觉非常诧异。那个东西一开始也是瞄着我的眼睛去的。也许我本来是能看见的。”
“你想看见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是从影腰间原本作为极刃的刀鞘中传来的。
“你是谁？”影大声问道，自己的脖子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随随便便把我折断，现在还好意思问我是谁？”
“你是……极刃？”
“这个阑界里的人把我当做武器，唤我极刃。而我只是信息的载体罢了。硬要说我是什么的话……某些人在很久以前，为了模拟血族真祖的血液，制造出了我。而你作为一个下位血族，尚且还算有点使用我的素质。不过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你想看见那个正在攻击你的东西吗？”
“想。”
“我的正体已经被那个外道杀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残留在刀鞘里的刀屑。如果你愿意负起责任来，与我融为一体，我就可以让你看见甚至干涉那个正在攻击你的东西。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不能打包票。我即是人造的血液。如果你的身体不能适应我而产生排斥反应的话，你会死。而我会永远在这重力深海中漂流下去。”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很好，那就让我来改造你吧。”
影原本由九抄具现的刀鞘化作了黑色的油滴，变作了快速旋转的双螺旋，渗入了影的右眼。一阵刺激下，影闭上了右眼。
他的眼中油滴的排列组合变化着，突然定格，逐渐淡去。
影感受到一阵扰动再次冲着右眼而来。
“拜托了，让我能看见吧。”影睁开了右眼。
蓝色的光晕混杂在他的赤瞳中，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一览无遗。
影一把抓住了冲向自己右眼的东西。那是一根纤细的触手。
而那触手的主人是一只巨大的软体生物。它缓慢地蠕动着身上伸展出来的无数触手。
整个世界充斥着网格状的线、面与通道。而这软体生物正依托在这不可见的网格上。
他终于能看见自己身体消失的部分了。自己的大半个脸、脖子、左手、右腿全都被这生物的触手包裹着。疼痛从那些被包裹的地方传来。
“这个生物既不在你这个次元，也不在这个物质的世界，甚至都没有依托在非物质的世界树上。它也是个实打实的外道。我粗劣地解开了某人在你血统上的枷锁，恢复了你的一部分视觉。外道影，现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个声音很快就会从你脑子里消失了吧。”极刃的声音戛然而止。
影用还自由的右手一根一根扯下了身上的触手。
在玖伊的眼里，影消失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凭空出现，鲜血淋漓。
“影！你能看见了？不，你能碰到那个东西了吗？”玖伊恢复了斗志，赶忙操纵着九抄给影治疗起伤口。
“是啊，玖伊。我能看清这个世界了。”影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刚毅笑容，手中一堆九抄螺旋着重新化为了极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