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永夜（18）
不知还有多远，不知这场雪还要多久才会停。
自从上次勉强走了一截路之后，消耗完全部体力的白青子又陷入了冗长的昏迷，她总是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含糊不清的低吟着，意识却再未清醒过。
索性一路上还能拾到干柴，还能打到猎物。不至于冻死亦或者饿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等看见那面被冰封起来的镜之湖时，卡尔便预感到，或许目的地就在附近了。他如释重负，站在湖畔高高的岩石上眺望以北更远的地方。
“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吧。”
“已经过去多久了？六个月还是七个月，时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指缝中溜走。”
碧翠丝垂眸望向怀里仍昏迷不醒的白青子，继续说道：“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的话，那位所谓的神应该没办法不垂怜于她吧。”
卡尔闻言轻笑，伸手胡乱摸了摸碧翠丝的发，少年笑眯眯的桃花眼弯起来时依旧镀着温光，虎牙明显。
“没想到你也有能说出这样成熟的话的一天啊，果然，还是长大了吗？”
碧翠丝往后倒退几步，狠狠瞪他。尽量少女双颊飞霞，语气倒是一如既往不讲道理的蛮横凶狠，要不是怀里还揣着个宝贝，她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要你管！带路啊倒是。”
越是靠近镜之湖，风雪倒是越小了。
到最后，天幕阴霾散去，泛着澄澈干净的霁清。湖面冰封十里，剔透晶莹的冰层隐约可见其下纯净的水质，倒映着整面一澈如洗的云缕蓝天。
空气清新，空旷悠远，隐约还能听见几只伶仃寒鸦掠过湖面发出的长鸣，振翼时发出的细微气流声。
只是站在这里，都令人心旷神怡，就像是已经抵达了世界彼方的神境。
卡尔拾了一堆还能点燃的干柴开始安营扎寨，碧翠丝则负责处理从湖里钓上来的鱼。在这个雪停的晴日，哪怕温度还是冷得渗人，但心情却莫名轻快了起来。
等碧翠丝哼着歌处理完鱼内脏，熟练下锅放完调料之后，不远处忽而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
她回头，墨发青眸的小姑娘不知何时醒来，正坐在湖边一块矮石头上吹着笛子。
脸儿白净，眼睛水汪汪的，唇瓣泛着棠花的浅红色，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净，五官精致得像是从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偶师手底诞生的神作。
衬着背景水天一色的镜之湖，微风曳动她的发梢与冬裙的裙摆，露出其下的短靴，看上去可爱得离谱。
果然，她家小青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啊！
碧翠丝脸上绽开明媚的笑，眼底满是宠溺，只感觉一身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部消散。她拍拍身上的灰扬着唇上前，坐到了白青子身边。
“好像比之前吹得要更加流畅了呢，真厉害呀。”
“什么？”
小姑娘神情懵懂，瓷声瓷气的应声。
“小青子不是一直想学会曲子吹给喜欢的人听吗。”
“喜欢？”
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白青子有些困惑的望着掌心的笛子，眉眼低垂，声音有些呆滞木讷。
“喜欢谁呀…”
“小青子？”
听到小姑娘的回答，碧翠丝不由得蹙起眉。她蹲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认真的看向她眼底。
“是饿了吗？”
“不饿。”
小姑娘认真的摇头，氤氲着软雾的眸底一片灵气，非常讨喜。但这种过于澄澈天真的眼神，却反而让碧翠丝感到陌生，就好像失去了什么。
她抿唇，再次试探性的开口。
“我是谁？”
“诶…？”
白青子困惑的歪头，极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的脸，脑海里闪过无数模糊的画面，却像是隔了一层雾，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失落的垂着脑袋，她捏紧掌心有些陈旧的笛子，语气结结巴巴的有些心虚。
就像是回答不出问题而害怕被责罚一般。
“…唔。”
“为什么会想要吹笛子呢？”
“因为，看见你坐在湖边的表情很寂寞的样子，想要吹给你听。”
这次，小姑娘给出了一个非常笃定的答案。
到底是睡迷糊了，还是忘记了什么？哪怕心底再怎么震撼不安，但碧翠丝也不能直白的表达出来。等卡尔扛着柴回来，碧翠丝连忙迎了上去。
“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好，但是记忆方面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
“好，我知道了，你先别担心。我去看看情况。”
卡尔安抚好碧翠丝，皱紧眉，有些心情复杂的走到仍坐在岩石里握着笛子自娱自乐的小姑娘面前，缓缓蹲下，握紧她冰冷的双手。
“青，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吗？”
白青子眼底明显的流露出几分迷茫，看看手里的笛子，又看看旁边的碧翠丝。
她怯怯的，露出腼腆的笑容，甜甜的开口：“卡尔，碧翠丝！”
她还记得两人的名字，但也只是仅仅还记得名字。而糟糕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白青子只是稍微清醒了一小会儿，等下午的时候，又陷入了昏迷。
她只是喃喃的唤着“父神”两个字，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连呼吸也浅得几乎感觉不到。本就冰冷的体温大量流逝，无论怎么都捂不热。
到最后，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叫醒她了，只剩最后仅存的气息在艰难维持着生命特征。
碧翠丝急得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眼眶通红，茫然无措的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心底的绝望在这一刻蔓延到了极致，无法言语的窒息感。
“怎么办啊卡尔，怎么办啊…”
卡尔转过身，抬指抚上脸，望向湖面那边遥不可及的领域，声音已然晦涩喑哑。
“带她去看一眼吧。”
那短暂的清醒果然是回光返照么？
他其实也已经很清楚，她早已经时日无多了。为了不让碧翠丝跟自己担心，这孩子总是强忍着身体的痛苦露出温柔灿烂的笑容。
她的一生都在尝试治愈他人，却无人能救她。
而现在，再也不需要痛苦了。
像是错觉般，磕磕绊绊的轻快笛声仿佛还在耳畔萦绕。曾经向往着春日的行人沉默的踏上旅途的最后一站，走过冰封的镜湖，踏足于封印着堕神的禁忌之地。
碧翠丝俯身吻在白青子眉心，笑着怔怔落下眼泪。
“你看，是你一直想找的地方哦。”